穷，并非永远的痛

有一种痛，无法诉说，那是因为穷。

穷则苦，困苦中要忍受挣扎的痛；穷则贱，贫贱时要忍受轻辱的痛；但还不够，因穷而倍受关切时，这份关切，更让人心痛难耐。

长大了才明白，为什么儿时在经历这种穷之痛时，父母从不哀怨，只是一次次轻轻地对我说：儿呀，要发奋，要争气呀！那是因为，穷苦的人，没有诉说痛苦的理由。这种痛，只有深藏心底，漫漫地，酿成烈酒，造出幸福。

 永远记得那一次，母亲带我去给叔外公拜年，同时给一个将出嫁的姨送礼。在当时七角钱一斤肉的年代，母亲送上五元钱礼金，外加糖酒等礼品。叔外公家很富有，但妈并无所求，只是因为外公去世早，叔外公是母亲最亲的人。

吃饭时，叔外婆做了一桌的菜，但我只记得正中央那两大碗又厚又白的扣肉了。在农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种做肉方法其实只是给来客一种隆重的仪式感，并非真心的待客方式。叔外公坐在母亲身边，尽量翻找瘦一点的肉给母亲，并不停地说：吃呀，多吃点。叔外公对侄女的心疼应该是真的。我看见母亲端碗的手在轻轻颤抖，紧闭着嘴无法应声。

那年我大约还未上学，但很懂事。刚走出叔外公的家门，我忍不住泪流满面，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母亲蹭下身来微笑着为我抹去泪，轻轻地对我说：“儿呀，长大了要发奋，要争气呀！”母亲以后再也没去过叔外公家，我知道母亲心中的那份说不出的痛有多深。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免不了缺油少粮。一个傍晚，我随父亲到健嗲嗲家去借粮，快到健嗲嗲家时，父亲把箩筐藏进路边的竹林内，我不解，父亲说，万一借不到以免大家难为情。哪知刚进门，健嗲嗲便先开口问：“这么晚了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少了点粮，少了先从我这儿挑点去吃。”边说边进屋拿箩筐，得知父亲把箩筐藏在竹林内时，健嗲嗲责怪父亲的见外，我看见父亲和健嗲嗲的眼中同时闪动着泪花。

我就在这穷的自尊与鞭笞中一天天长大、成人。曾经最大的志向就是长大了发奋，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长大了才真正从父母的坚韧中读懂：有一种痛，无需诉说。

 因为，穷，并非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