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已经八年没见过宋阿姨了，考虑到85岁的她行走不便，我与她约好在她家楼下的那个石桌旁相见。

从我家到她家的楼下，我花了十五分钟。远远地看见那个石凳还是空的。我坐在那里，心里有些不安，从她的家坐电梯下楼到这里最多三分钟。

她不会摔倒吧？八年之前她自己出去看医生，不幸摔了一跤，从此落下了毛病，那一次还是兰芬姐开车送她去医院的。那时的她胖胖的，虽然她的背不是很直，人还是非常精神。

我坐在石登上，眼睛却看着唯一通向这里的那扇大门，十分钟过去了，这栋楼也是人来人往，但是她还是没有出现。

1.

宋阿姨是我以前的邻居，我住在过道这一头，她住在另一头。我们总在电梯里遇见，她第一次听见我与安吉娜说中文时，她很高兴，马上主动与我们打招呼，从此我们就有了交情，偶尔她还会帮我看一看安吉娜。

她年纪大了，我经常帮她看一些英文信件，她没有车，我顺便帮她买一些生活用品，直到2012年我与安吉娜搬走。

我每天忙着工作和接送孩子，加上宋阿姨的女儿2008年移民来了美国，我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总算她不再是孤独的了。慢慢的我也就没有与宋阿姨联系了。

昨天一个陌生的电话出现在我的手机，由于最近很多诈骗电话，我没有接，第二次响起时，我看区号是夏威夷的，居然拨打了二次，说明这个人对我是熟悉的。

我按下免提，还没开口，就听见了宋阿姨的声音。“丹丹，我很高兴，你接了我的电话，终于找到你了。”

我也很开心，我问她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丹丹，我好苦。没有人帮我，我刚才找到我的旧的电话本，我在心里祈祷谁可以接我的电话？谁可以帮我？”

她不是有一个女儿吗？难道她女儿回去了中国吗？

她的女儿小娟来了美国后，宋阿姨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就将保险箱的钥匙给了她。

小娟瞒住她拿走了八万美金，如果不是宋阿姨打开保险箱找一份重要文件，她都不知道里面的钱没有了，首先小娟与她成了仇人。

为了避免小娟担心我知道这个秘密，我都与宋阿姨刻意保持了距离，但是我真心希望她们两个可以放下芥蒂，毕竟亲情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直到我们搬走这栋楼，她们都没有和解，两母女从此就像路人。

2

宋阿姨终于来了，虽然戴着口罩，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我简直不敢相信，八年不见，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的背佝偻着，二个眼睛周围全是皱纹，头发稀疏，可以看出是染过的。她走路颤巍巍的，推着步行器。全身都是干瘪瘪的，风都可以将她吹起，手背上青筋爆出，就像干枯的老树皮。

“阿姨，你可以坐下来吗？”我想扶一下她。“我自己慢慢地坐下来，如果你不在，我又怎么办？”

我让她拿出手机，她说她的手机打不出电话，找不到她的女儿，也无法用手机打电话给我，最要紧的是星期五她要我带她去看医生，要用手机联络我。

电话里说不清楚如何存电话号码在手机里，我只有当面教她。

原来之前她是用家里的座机电话打给我的。

“丹丹，我的命真苦。我一个人好孤独，摔倒了也没有人知道，小娟的电话总是打不通，我走路去她家楼下找她，保安说疫情期间不准拜访。”

“我的脚很痛，走不了远的路。平时去看医生都是我自己慢慢走过去的，别人花一个小时，我走去医院要三个小时，我自己能做的，我也不想麻烦其他人。”

“这次是下午二点半看医生，如果我走路去医院，医院都下班了，又找不到小娟，幸好找到你了，丹丹。”

“我老了，没有用了，只有等死了，没有哪个来看我，我不想去养老院，如果去了，我就没有家了。”

我的心里万般辛酸，之前我曾经在养老院工作了几年，那里的老人85岁看起来都像65岁，宋阿姨85岁看起来却像95岁，担忧和苦楚肯定长期困扰着她。

我将我的电话号码存入了她的手机，我又调出她女儿的手机，发现她的女儿没有将正确的号码存在她母亲的手机里，怪不得永远都打不通。

我找到了她女儿的手机号码,也存好在她的手机通讯录里，告诉宋阿姨如何调出号码，我先做一次，再让她自己操作一次，反复练习了五次，她终于可以通过手机找到我了。

她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隔着口罩，我都能感觉到她的笑脸。

“丹丹，如果你碰到小娟，千万不要说钱的事，她知道了，我就更难了，那是我的棺材本，她拿走算了，是我生的孩子，我能怎么样？”

“我没有要她还钱，我不要棺材了，死了火化，骨灰撒入大海，一了百了，她小时候好可爱，人怎么变了？早知道与我是仇人，还不如不要申请她来美国。我反正都是一个人。”

我好好安慰了她，并且告诉她，以后我会帮她，兰芬姐会帮她，安吉娜也会帮她。

她欣慰地点了点头，在进去电梯时，又告诉我，见到了小娟，不要说她，要不我的日子就没得过了。望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电梯里，我的心无法平静。

3.

每一个人都会老，当你老了，你会怎样？

宋阿姨的女儿小娟已经60岁了，她自己也老了，一个小的老人却无法好好对待一个老的老人，一个亲生女儿没有孝顺自己的母亲。

世界上的母女要有多大仇恨才能如此不相见？让一个85岁的老人活得如此卑微？即使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却还要维持孩子的脸面？

最大的冷漠莫过于亲人就在眼前，却要想尽办法低眉顺眼地求见，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血缘相同，心却相反。

当你20岁时，没有办法感受40岁的心境，当你40岁时，也许不能领悟60岁的力不从心，当你60岁时，你可能还不能全面体会80岁的无力。

爱自己的母亲的吧，当你还有爱的能力和爱的方式，希望在父母活着时，让他们感受到尊重和爱护。

父母在，你还有资本在江湖消耗，父母去了，你只有直面死亡！

这个世界上任何感情都比不上父母之爱，如果还有一种可能，只有父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你的生命。

当你没有长大时，你的父母为了你，倾尽所有，当你在成长中，你的父母为了你，竭尽全力。你长大了后，如果能用十分之一的爱给予父母，父母已经感激不尽。

世界上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爱自己的父母吧，因为总有一天你是他们今天的样子。

如果连父母都嫌弃，你就是在嫌弃自己。

85岁的宋阿姨，看见你，我就看到了我的85岁的父亲，但愿以后的岁月里，老有所养，老有所爱，老有所属！

我们都要变老，今天的老人们就是从我们的现在的样子一步一步慢慢衰老的。

希望我老的那一天，在我需要的时候，我可以找到我的安吉娜。即使不是伸手的距离，起码是心与心的相连。

希望宋阿姨带着爱，快乐走过她生命里的最后时光，希望她的女儿小娟在我们的说服之下可以尽到一个做儿女应尽的责任。

当你老了.力不从心时，你会怎样呢？

当我老了，脚步蹒跚，我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