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统治的艺术

《被统治的艺术》

作者：宋怡明（Michael Szonyi），哈佛大学东亚语言文明系中国历史学教授，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明清及中国近代社会史学家。

版面字数275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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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相中这本书，纯粹是因为书名——看不懂。《被统治的艺术》，是讲什么的呢？如果是《统治的艺术》，那还可以猜测一下内容，但是，被统治，的艺术？难道是交税做苦役的艺术？磕头下跪的艺术？或者是面对压迫，教大家怎样默默承受？几千年的顺民做惯了，“逆来顺受”四个字还发展成一门艺术了？

再想想我的前同事们给书取名的艺术，对书的内容更是无从猜测。

打开一看，浑然不是那么回事。

书里讲的还真就是“被统治的艺术”。

作者非常刁钻地选取了福建沿海地区明代卫所的军户们，落脚点在他们与国家的互动策略，个人如何在“日常政治”中利用制度获利。百姓们的智慧是无穷的，“阳奉阴违”四个字在他们手中被玩出各式各色的花样，让人应接不暇。

书中运用了大量史料，作者为了保证材料的准确性，跑去福建乡下搞田野调查，在豆腐坊一住就是一年。成文除了常见的中文史料和外文著作，更选取了大量中国古代地方志、族谱、碑刻，尤其族谱的运用，令人耳目一新。总体来说是本很有意思的明史研究著作。

记录几个印象最深的小故事。

一个是地头蛇终究难敌强龙。

说的是真武大帝在各处游玩，到当地一看风景不错，不愿离开了。但是当地人不想留下这个“外神”。于是当地神明“英武尊王”章公，尝试捉弄真武大帝。

章公告诉真武大帝：只要你能让附近的那条小溪倒流，就允许你留下。

真武大帝法力那么强大，当然轻而易举地办到了。章公无法，只好允许真武大帝进入自己的庙宇，甚至把最尊贵的神位让出来，自己只坐了真武大帝的副手位子。

而章公何人呢，据说他本是个烧炭翁，不慎跌入山谷而亡，死后就成了当地的神明。真武大帝则是明代皇帝大力倡导的大神，供奉真武大帝实则就是向朝廷表忠心。

章公在庙宇里的地位变化，反映的是外来军户融入本地社区的历程，也是明朝统治融入百姓日常生活的体现。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时至今日还在悄悄影响着当地民众的生活。

一个是拿老朱家的鸡毛当爱新觉罗家的令箭。

一群明代军户后人跑去跟清代官员说：前朝给我特权了，你也得给我特权。有意思的是，官员们还真同意了。清代的统治者当然不傻，只是“因明之旧”，在技术手段达不到的情况下，在成本和野心之间权衡，取得统治效果的最大化罢了。

其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是老王家、老胡家还有另一户人家，三家轮流管理一块军屯。老朱家坐江山的时候，三户立下协议，一户管十年。等到满人上位，轮到老胡家收租交税，结果佃农没交租。

于是老胡跑到衙门：地其实是老王的，要收税你们找他。

老王不乐意：一家种十年，几百年前就说好的，当年的合同我都带来了！这会子不想交税都赖我家头上？

老胡一叩首：青天大老爷，现在的天下还姓朱吗？一朝天子一朝税啊，地是老王家的，税当然该他们缴！

县令一拍桌子：安静！老王，你补税！回家赶紧把地卖了！（免得以后再吵的我不安生……）

一个是凭空造祖宗。

老A老B老XYZ一群明代军户的子孙，凑一起合计：你信关公，我信关圣，他信关帝，咱可不就是一家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大家一起跟清廷申请：其实我们的先祖是关二爷，请把我们登记成一户吧！

虚拟家族的背后，其实是被清廷“视而不见”的前朝军户们为了让自己一目了然，苦心孤诣想出的应对策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军户也是如此。这种策略又好笑，又让人心酸。

在那个动则舟马劳顿，一离开故土就是一辈子加一辈子加一辈子的时代，征兵制度的影响从上到下，由小及大，从每家每户每个子孙，到国家的边防策略、贸易策略，影响之深之远，即使再天才的政治家，也是难以估量。

而再僵化的制度，也会有最具智慧的化解方式，灵活多变的日常政治策略，就是百姓们的应答。

致我们最伟大最可爱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