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两个含义，生理上的老，精神上的老，两者皆老，便是真的老了。

今日在老人群中度过了几个小时，感慨很多，却又无从述起。略摘几个场景吧。

场景 1

“您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问年迈的老父亲。老母亲正躺在病床上挂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直要催促老太婆：“走哇！”用手去拍那床尾的栏杆。所以我用问话来吸引他的注意力，顺便看看他的表达能力。

“没什么不舒服。”第一句回应显得比较正常。“那个，唔，外面一排，”第二句就不知云。我顺着他的手指从三楼窗外看去，一排树梢间隙中，公交车时而经过。

我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这一次，没有得到下面的回应，老头儿的注意力转向了打瞌睡中的老伴，指着她松弛的手掌间，似乎要跌落的手机：“那，那，她拿的不知道是啥东西。”没有了牙齿，老父亲的话听起来怪怪的。我借此机会向他解释了一下手机这个名词，并告诉他，老太婆的手机快要掉地上了，你去喊醒她，让她拿好。

老头儿执行指令的情况倒还不错。他用手轻拍栏杆：哎！哎！惊醒了半梦半醒的老太太：“你干啥！吓我一大跳！”懵懂中她半坐起身子，对着老头儿一通输出。

“你就是这样，连个觉也不让我睡安生！”老头讪讪的笑着，忘记了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他的笑，来自于看到了熟悉的怒容，那是他安全感的来源。安静地睡觉中的老伴，让他感到不安。

场景 2

陪伴挂吊针的时间有些久了，担心老父亲尿裤子，便问他：“你要上厕所吗？”他没有任何迟疑：“还可以。”我又问：“你要小便吗？”，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我理解为他不需要。刚这么想着，老头儿站起来四处张望，还抚着肚子。问他找什么，他说“有不少哇”。原来，还是要小便。我接着又问：“你是要尿尿吗？”

“尿，”老头这次是听懂了。原来，厕所也好，小便也罢，这样的词正逐渐从他的认知里消失，事物回归到了最质朴的名称。

小便完毕，他试着按马桶的冲水按钮，无果。反复扳动马桶坐圈。我知道，他仍在试图完成冲水的流程。这是一个可贵的动作，意味着我的老父亲极度萎缩的大脑中，还残留着一丁点儿逻辑能力。

我抓着他的手，按向按钮并告诉他，这个是冲水的。“哗~”看到水冲出来的时候，老头儿咧嘴笑了，那模样，便似一个幼童在成长的过程中，新学会了一样技能般，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场景 3

走在病区的走廊上，或坐在门开着的病房里，耳边始终有一首歌的背景乐伴随着。快两个小时了，它不曾停歇，也没有换过曲子：“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嗯哼……”

出于好奇，也是有一丝丝不耐烦，我顺着声音的源头找去，终于在隔着数间病房的地方找到了它。它的主人正捧着它，神情专注地倾听着，时而，眼睛眯上，似乎要睡着的样子，却忽地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自己醒了。

他就这样听了这么久……那是一位看起来比我家老父亲要年轻一些，但面部表情明显呈现出精神问题的老头脸。

当人老了……我想着这个问题，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