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四）

（四）女、子

村人间的相互称呼，几乎不叫对方的全名。辈分小的称呼叫辈分大的，大多是某公哩，某婆哩，某婶哩，某叔哩；平辈之间，熟悉一点的，则多是小名混名的乱叫；辈分高的招呼小辈，就更随意了，叫的越贱越好，破，痴，傻，是最常见的前缀了。

兰兰全名赵胜兰，奶奶告诉她，当初爷爷打算给她取名赵胜男，是爸爸嫌太不文雅了，便改成了兰。兰兰还小，奶奶写给她看的两个字她还看不太明白，不过她觉得兰更好，因为这个字多像台阶上长着的那两丛指甲花呀！奶奶说种了指甲花就没有蛇了，兰兰于是觉得自己也能驱蛇了。

爷爷奶奶平常都兰兰，兰兰的叫她，生气的时候，便变成痴兰了。村里的公公婆婆们看到她也都欢喜地叫着兰兰，兰兰，并喜欢塞给她一些自家的干枣板栗茄干柿干辣椒干，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兰兰出去一小会，就得回家一次，把罩衣袋子里的小零食倒在八仙桌上。每当这时，奶奶总会笑着骂她：“痴进不痴出”，然后从兰兰一趟趟搬回来的战利品中抓起一把干枣，转身去厨房忙活了。

兰兰不喜欢国平公公，即使国平公公也叫她兰兰，也给她零食，她还是不喜欢他。大招和小招都是国平公公的孙女，但兰兰从没听过国平公公叫她们招招，她听到的，永远是大痴哩，小痴哩。她还在国平公公家看到挂在墙上的长长的牛帚抽（除了叶的细细竹枝），那是造成招招们身上伤口的罪魁祸首。

大招招叫招弟，小招招叫招子，她喜欢大招招，也喜欢小招招，因为觉得她们真好看。但平常她都不能找招招们玩，因为国平公公天天带着她们下地，插秧、除草、掘沟、松土……由春至夏，又由夏至秋冬。

但也并非全无一起玩耍的时间。国平公公喜欢喝酒，农事稍少一些的时候，午餐是必须要有酒的，喝酒是一定会喝醉的，醉了是一定要骂人的，骂完舒坦后，便回房间一觉睡到晚饭了。这种时候，招招们只需要和奶奶打个招呼，就能出门玩耍了。兰兰更是自由，奶奶除了去山上得拘着她同去作伴，其他时候都是不管她的，爷爷每天早上去小溪那边给人建房子，就更管不着她了。

若时间还早的话，她们三个，再加上凤丽婶婶家的浩浩，往往从家中偷拿一点油盐酱，再带上铁盆子，塑料桶，打火机，松明（一种引火植物），往他们的秘密基地去。若时间已逼近四点，不方便去远的地方，就会带上一个塑料小桶，去兰兰家鱼塘旁的小水沟捡小河蚌。运气好的话，可以捡小半桶，欢欢喜喜地提回兰兰家，由大招招亲自下厨，煮一碗香喷喷的盐水河蚌。

四个人排排坐在兰兰家后院池塘边上，中间放着那碗带着微微咸味的美味佳肴，一边谈论哪家的枣子最红，谁家的梨子最甜，一边便把吃完的河蚌壳，抛入浮着绿油油藻类的池塘，毁尸灭迹。小孩们的座谈会往往伴随着大人的呼唤声结束，其中，嗓门最大最细的是浩浩妈妈，也就是凤丽婶婶，仿佛她声音小一点，她的命根子就会离她而去。

奶奶回家看到锅里还残留着她们煮河蚌的水，就知道小孙女又背着她偷偷煮东西吃啦。这时便会把兰兰从上门头那台黑白电视机前揪到厨房里，问她：“下午做哩啦”，兰兰记挂着电视上的黑白画面，往往一句话就交代了，“大招招煮了河蚌，我们一起去捡的！”奶奶见不是这个傻孙女动的火也就没说什么，放她回去看电视了。

后来，国平公公的二媳妇生了个男孩，兰兰再也没和招招们去捡过河蚌，也没再去过秘密基地。最常见到的，是两姐妹轮着背弟弟出门溜达，闲下来的一个不是在小溪里洗尿布，就是在去往小溪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