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眼姥爷

独眼，就是只用一只眼睛看世界。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我的姥爷今年85岁，独眼，独居，独自做饭洗衣。每顿一碗饭，每天半杯酒。剩下的菜汤也要泡饭，不浪费一粒米。他走路很慢很慢，每次送他出门让他慢点，他会笑说：我想快也快不了啊……

小时候，大概是小学二三年级，我对姥爷有了记忆，因为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要遇到他在修路。那时是沙石路，姥爷就是拿着一把铁锹不断地铺碎石。很认真的铺碎石。每天遇见姥爷问声好，我便怯怯的跑掉。

当时，我是害怕独眼又严肃的姥爷。

后来才听妈妈说，姥爷的一只眼睛是小时候被人用玉米核打瞎的！如此简单粗暴的情节，细思极恐，无语凝噎。

因为眼睛不好，喜欢学习，渴望上学的他，被迫终止了学习。不知道是谁剥削了他上学的权利，不是看不见，而是有缺陷。对姥爷来说，不能上学比伤了眼睛还要疼。

上了初中我才得知，大舅，大姨，二姨不是姥爷亲生而是姥姥带来的。至于为什么？后来才渐渐明白，贫穷年代，有缺陷的实在小伙子，不好讨媳妇。

在六个孩子中，二舅最聪明，也最幸运。只有二舅上了高中并且学习还可以。可是二舅非常贪玩，复读了两年才终于考上了大学。我想，在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姥爷的笃定坚持，换做别的家庭恐怕早就放弃了。

二舅完成了一个梦，一个姥爷做了一辈子的接近偏执的梦。

大姨二姨远嫁，村子里剩下大舅，妈妈还有老舅。老舅是老疙瘩，最晚成家也最让姥爷操心。

当姥爷干不了重活的，不能为家里贡献的那一年，当耿直倔强的姥爷最终不能跟他小儿子和解的那一年。姥爷和老舅分家了。二老只带着行李卷来到我家。那年我高二住校，听到这个消息后再见到姥爷姥姥时，他们已经在我家隔一院的小房子里安顿下来。

姥爷姥姥的新家是爸爸买下来的，离我家很近方便照顾他们。之所以拉开距离，是因为姥爷总是不小心的伤到爸爸的自尊心。比如对当过兵的大姨夫尊重夸赞，对初中没毕业的爸爸就说“你不懂”。爸爸还跟我说过，很多年前，姥爷说了什么话，搞得二姨夫委屈落泪。直到我上大学后，姥爷似乎特别爱跟我聊天了，他跟我讲他当年学习成绩如何好，如何聪明，老师讲错了他都提出来……等等出类拔萃，每见一次，都要回忆一次。我慢慢成熟，也慢慢理解他们彼此难自控的情绪。

老两口单独生活后，感觉一切都自在和谐，可是恬静温暖的日子过了两年就戛然而止，姥姥走了，扔下姥爷一个人突然的走了。

时至今日，姥姥走了9年，姥爷一个人生活了9年。姥爷说他哪里都不去，除非不能自理。85岁的老人，依然倔强耿直。

姥爷自己能做的，坚决不让儿女帮忙，妈妈给买的米面用度也都必须给钱。夏天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弯着腰在菜地里，身上印着红色“520”的白色体恤闪亮洋气。冬天的时候就生一炉煤火，电视机每天都响着中央11的经典戏曲。姥爷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也非常自律，一年基本不吃药。姥爷说：“我不怕死，但活着就不能给儿女添麻烦”。

姥爷是村里的老党员，一辈子刚正不阿，忠于党。村里选书记，想拉票的张三去姥爷家拜访，姥爷当着张三的面便说：“我就选李四，他工作做的好，有文化，我就选他”。这下搞的同村的张三很是尴尬。

姥爷在农村呆了一辈子也依然向往城市生活。去年二舅带着姥爷去三亚，飞机场里上下都要轮椅。姥爷还是乐意去。好不容易有人说话了，孤独太久了，一路上得着二舅就一直说一直说，童年的，过去的，现在的种种……把孝顺的二舅都说的不耐烦。老爷回来跟妈妈讲，哎，小超闲我话多了……

姥爷对家里人说过，我很让他感动。其实，我只是刚好在他生日时用第一次打工工资给他买过一身衬衣，买过一个他刚好需要的泡脚盆，买几本刚好他能看的书。我不是那种可以跟长辈很亲近的人，所以这几年都是姥爷说着，我“嗯”着。面对他的孤独，无能为力的逃避。

其实心思很简单，能做的也可以很多。

前两天，爸爸又被姥爷气到，原因是爸爸给姥爷调电视机，姥爷肯定的觉得我会比爸爸修的好，不让爸爸修……其实，我不会。爸爸当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姥爷，真的老了。

最近给姥爷准备了一把椅子，我担心姥爷总是坐在炕上看着电视睡着，摔到地上……

我的独眼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