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秋风起，黄叶飞》

散文：《秋风起，黄叶飞》

                唐风

风，从群山的脊背翻过来，像一匹长途跋涉的白马，鬃毛里夹带着远雪的凉意，也夹带着熟透的谷香。它掠过城市的天线、乡间的草垛、废弃的站台，一路把“夏”这个字轻轻涂掉，改写成“秋”。于是，天空被抬高了三寸，云的骨骼凸显，鸟的翅膀也学会了折叠。

黄叶最先听见这声低唤。它们原本悬在枝头，悬在一场缓慢坠落的梦里，此刻却像收到暗号的信使，齐刷刷松开手——没有悲怆，没有迟疑，只有一次从容的放手。它们旋转，是树与风合谋的舞蹈；它们飘扬，是光与影交换的私信。你若是刚好路过，请别急着踩碎那一地碎金；那是太阳寄存在人间的零钱，留给寒冷时兑换温暖。

我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胡同口，伸开双臂，想让第一片叶子落在自己的帽檐上。他的眼睛里住着整个秋天的湖泊，倒映着尚未到来的雪、尚未说出口的再见。他的母亲在不远处晾衣，一件白衬衫被风灌满，鼓胀成一面小小的帆。帆上写着：去吧，去吧，去更远的地方。

而在更远的地方，铁轨正一寸寸发亮。一位老人提着陈旧的行李袋，袋口露出半截干枯的芦苇。他要去往哪里？或许只是回到年轻时第一次吻别的站台，让回声替他说完那句被汽笛掐断的话。风掀起他花白的鬓角，像掀起一封迟到的信。信里说：别怕落叶，落叶是树在练习告别；别怕白发，白发是时间在练习原谅。

黄叶飞，飞过废弃的厂房、飞过霓虹初上的桥洞，飞过所有被日历翻旧的日子。它们掠过我的窗棂时，我正把一杯凉掉的茶重新捂热。那温度让我想起父亲的手掌——粗糙、厚实，却能在最冷的清晨为我焐醒一整个童年的炉火。如今父亲睡在南山，墓碑上落满去年的叶子，像一封封未读的信。风替我朗读，声音低缓：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像树守着根，

像山守着云，

像你守着我从未远离的名字。”

于是我把窗户开到最大，让风进来，让叶进来，让所有漂泊的灵魂进来。书桌上的稿纸哗啦啦翻动，空白处被填上淡金色的脉络——那不是文字，是叶脉，是地图，是指向所有离散又重聚的坐标。我在纸的尽头写下：

“如果你也感到凉意，请把衣领竖起来；

如果你也看见叶子，请让它完成最后的飞翔；

如果你也正被爱，请相信——

每一片黄叶都是风的邮票，

寄给远方，也寄给还未来得及的拥抱。”

秋风起，黄叶飞。

我们不必追赶，只需在各自的路上，

把掌心摊开，

接住那一点点从天而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