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夫妻
1
“坐下，干什么去” 老人厉声呵斥道。
一位貌似中年的妇人贴着紧靠墙的一把蓝色椅子坐下。妇人穿着厚实，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织线的那种。这种装扮在2018年的农村老年人身上依稀还能看到，此刻却显的那么突兀那么格格不入。
妇人的嘴巴是歪着的，努力向右倾斜，看上去狰狞又年岁长久，一双眼睛怒目圆睁。
片刻，妇人再次起身冲出病房。陪护急忙跟着冲出去，老人抬腿下床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病房门口走去，神情紧张动作却又稳妥。
“坐那儿，别动” 。老人的又一声呵斥，妇人再次落座。老人缓缓走向床铺，挨着床边坐下，佝偻着腰长吁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满头白发的老人看上去要比这位妇人年长许多。
老人手术住院，一直照顾他的是位40多岁的陪护人员。今天出院，老人的女儿来给老人办理出院手续，这位妇人一同随行。这位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老人的妻子，风风雨雨几十年的老伴儿。
不知什么原因何时起妇人精神失常，老人住院的这段时间，女儿照看着妇人，陪护照看着老人。
“坐那儿，不许去” 又欲起身的妇人被老人及时的呵斥住，身边的陪护对老人说“估计是想找女儿去” 。
……
妇人斜着嘴瞪着眼似在低估着什么，老人侧着身子手扶护栏，面色安静中充斥着惆怅。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对柴米夫妻，相依相伴，日子虽苦却也自得其乐，如今却是回不去了。
2
“之前做过什么手术”？麻醉师问到
病人指了指鼻子，又指了指胸。
一旁的麻醉师记录道“隆鼻隆胸，什么时候做的？是填充吗？什么材质的？”
……
病人接着说“还做了抽脂”。
“明天早上第一台手术，会有护士来接你。” 麻醉师嘱咐完病人走出病房。
“中午吃啥” （妻子）
“我不饿你吃吧，我减肥” （丈夫）
“我饿呀” （妻子）
“行行，那吃去吧，我这陪护的都胖了，回去到时候人们怎么说陪护的没陪瘦反倒胖了，这家伙。” （丈夫）
晚上病房里。
“你去冲个澡吧，明天手术了” （丈夫）
“行，那我冲去了” （妻子）
说话的是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妻。
翌日术后。
“嗨嗨，王霞，王霞，不能睡”
“嗨嗨，王霞，王霞，看我啊不能睡”
“这家伙，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这下躺床上不能动了”
“来来来，喝水喝水”
“你躺那儿，别动别动，我来”
“来来来，扶你起来”
“水啊，要水啊，这家伙完全不用说话了直接用手指”
“啊呀，我这陪护服务还不错吧”
“来，再给你捏个腿做个spa”
妻子术后，丈夫一个人坐床边一边照料妻子一边自言自语。
妻子向来雷厉风行，此刻这般安静的躺在那儿，丈夫的心里及不踏实。他害怕眼下的安静，于是他在极力的打破这片安静。
“回头我再去做个拉皮，你陪我去” 妻子说话了。
“你这可是真好了” 丈夫说到，掩饰不住的宠溺。
“你拽我一下，我要下地” （妻子）
“一二三，走你” （丈夫）
“给我点外卖吧，我想吃肉” （妻子）
“你这大体格尽想着肉，你这哪像个病人” （丈夫）
“八点了，快给我按湖南台，我要看知否知否” （妻子）
“来了，《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你爱看的赵丽颖来了” （丈夫）
“大点儿声儿” （妻子）
“大了，这家伙躺那儿不动尽指挥人” 丈夫按下遥控器，嘴上似是不满意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
“我出去抽根烟，你自己呆的，有事儿给我打电话”。（丈夫）
“我给你打洗脚水你泡泡脚呗” （丈夫）
“新鲜的大草莓来喽” （丈夫）
“你这草莓一个一个洗呀” （妻子）
“这玩意儿洗出来放那儿不就坏了嘛”（丈夫）
“我这几天像不像个小太监” （丈夫）
“起驾回宫” （妻子）
病房里洒满夫妻俩的欢笑声，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如胶似漆。
“明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妻子）
“回家了，我这硬床板是睡够了” （丈夫）
“给我洗洗头发，都粘一块了” （妻子）
“得嘞，您老躺好” （丈夫）
“嗯哪” （妻子）
“这洗完头发一下子就精神了，越发不像个病人了” （丈夫）
“我得找护士给你借个吹风机，回头别感冒了” 丈夫说着起身朝病房门口走去，腰杆笔直，大步流星。
3
“咚 咚 咚”
“烦死了，你睡吧我走了”
小床板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一对69岁的老夫妻正在争执，此刻已是凌晨三点。
摔被子的声音，摔脸盆的声音。
“一晚上的呼噜，还让不让人睡了，那床你一翻身就跟地震，别人怎么睡”
听不清老头说什么，肯定在跟老伴儿解释，给老伴儿说好话。只听见老太一个人的声音，虽说听上去明显压低了嗓门，但在寂静的病房里依然清晰。
老两口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不知道老头是怎么哄好老伴儿的，也不知最后老太有没有睡着，总之天亮了。
床边的帘子拉开，老太拿着牙具进了卫生间。
临床的病友含笑着问老头儿“你昨天晚上怎么惹着你老伴儿了，让人骂了一宿？”
“她睡觉不好，嫌我翻身打呼噜” 老头儿一脸的平常，没有丝毫的不悦与尴尬，许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老头儿早已习惯了。
说话间老太也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这床响的厉害，他翻身动静太大” 老太指的是陪护的床。
老太身高1米65，看上去很瘦，皮肤白皙，一头时髦的小卷发精神洋气，年轻时候定是个美人坯子。69岁的她除了背驼点儿皱纹多点儿，气质依然不减当年。
老太也没有面露尴尬，虽只说了一句话却是那样的祥和，与昨天晚上事件的主角判若两人。
老头儿个头也很高，背没有老太驼的厉害，看上去也很精神，只是没有老太好看的容颜。
老太前些年肠梗阻，做过大便改道手术，今年来是再次手术改道改回去。前些年老太身挂排便袋，老头年年无休伴其左右。老太脾气大，老头总是让着老太。
这次手术儿女依然不能日日陪护。生病住院老头照顾老太，日常起居老太照顾老头，一路相伴还有什么是彼此所不能包容的。
4
“家属在三楼等候，手术结束再上来” 护士说完推着病人走进手术室。年轻男子迅速乘电梯到达三楼。
“手术中” 此刻手术室外的指示灯已成红色。年轻男子随意落座，开始漫长的等待。虽说妻子只是一个小手术甲状腺一侧全切，但终归是手术，全麻且妻子的体质较差，年轻男子不免焦虑起来。
时间不动声色的走着，十分…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
“手术结束”指示灯突然就成了绿色，男子飞快上楼。一身绿衣的护士三三两两推着手术床，此刻妻子就躺在那儿，别要的安静，身上绿色的棉被裹的严严实实。
男子与护士一路推着妻子回到病房。“不能让病人睡着，麻药过后才能睡，注意观察病人血压、心率、尿管、引流管……” 护士嘱咐着男子。
北京解放军307医院，北京时间23点整。手术是下午五点半开始，8点结束，6个小时之后麻药才能散去，也就是凌晨两点 。
“小雅，小雅，不能睡”
“小雅，小雅，不能睡”
“小雅，小雅，睁眼”
……
“怎么了？”
“哪里痒？”
“后背？”
“头发？”
“你别乱动身上的管太多，我给你挠挠就不痒了”
“护士，她的血压怎么这么低？”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进来查一次房，年轻男子问到。
“她平常血压低吗，平常血压低的话术后可能更低” 护士问到
“低的，但这也太低了” 男子答到
“低压30，高压50，再观察看看” 护士做了记录走出病房。
“体温呢，体温正常吗”
“导尿管正常吗”
“引流管正常吗”
……
就这样6个小时，年轻男子始终坐在妻子的床头边一把蓝色的椅子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像一匹狼在死死盯着它的猎物。
监测仪撤走了，翌日，妻子可以下地走动了。
男子慢慢的摇起病床，用力撑起妻子。术后第二天麻药散去是刀口最疼的时候，妻子不敢吃力，全靠着丈夫的力量。
男子给妻子搭了件衣服，蹲在地上给妻子穿上鞋子，起身扶着妻子慢慢走出病房。
“累不累？”
“疼吗？”
“不要逞强，第一天下地稍走会儿就行了”
男子像个妇人啰嗦着
“快扶我回去，我难受” 妻子突然说到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晕恶心…” 妻子已经蹲在地上
“我问过医生了，你可能是止疼泵过敏，不能再用了” 男子对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说
撤掉了止疼泵，撤掉了导尿管，妻子身上的仪器逐渐减少。可是疼痛没有丝毫的减少。术后最怕的咳嗽发烧接踵而来。
妻子捂着脖子上的刀口整日的咳，整夜的咳。
“这药怎么不管用，我再去找医生换一种药”
“还是不管用”
“你记不记得咱们溜达的时候，走廊里遇到的有和你一样的手术病人，我问问她们有没有咳嗽的吃的什么药”
男子焦急的想着各种法子，想着怎么治好妻子的咳嗽，最好是有那种吃进去立马就能止咳的药。
术后第四天。妻子的状态越来越好，咳嗽也好了很多。
“我自己溜达就行，你躺会儿”妻子的声音依然沙哑
“等等，我得给你找个输液架”
“把液体挂上，你走慢点儿啊”
“你注意身上的引流管啊”
妻子像乌龟爬行一样走出病房，身后仍然响彻着丈夫的叮嘱声。丈夫什么时候变成话唠了，妻子笑笑。
“回来了，啊呀，你回来我就得让位了，还是你的床舒服呀” 男子边说边起身去扶妻子。
“怎么，你的床不舒服吗？” 妻子诧异到
“还好，跟木头板子差不多”
深夜，护士查完房，男子从卫生间搬出来一张折叠床，熟练的展开紧挨妻子的病床放好。
妻子想到白天听丈夫说起这张床特别硬，贴着床边坐下去。
“这么硬啊，真的就像一张木板” 妻子说着。
妻子只是坐了上去，而男子要睡在上面，连续7、8天没有枕头没有被褥。
男子见妻子没再言语，笑着安慰妻子到“这有什么，你老公我体格这么好，你别多想了，再说了当兵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
……
病房里沉默，许久的沉默。妻子没说话，这些日子的陪伴将深深的刻在她的心底，有他陪着真好。
病房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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