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猫

卖猫

父亲下岗了。

那年我刚上小学，全国都在下岗，对普通家庭来说，相当于全家收入一下子断绝了。

那时候的国营厂家属区一般都闹耗子，咱家也闹。于是，几年前家里养了一只大黄猫，全身金黄，四个爪子雪白雪白的，可漂亮了。大黄刚来的时候比耗子大不了多少，但虎里虎气的。说来也怪，自从大黄来了过后，整栋楼都不闹耗子了。

家里穷，每天能够给大黄的，也就小半碗白饭，加点剩菜汤，运气好的时候，放两个油渣，或者鱼骨头。就这点吃的，大黄顽强的长大了，快赶上厂区的看门狗，十来斤。平日饿狠了，大黄就抓耗子打牙祭，我们这栋吃光了，就跑到更远的楼里去抓。一来二去，附近几栋楼都不闹耗子了，工人们认得大黄，下班路过都要摸摸大黄的头，大黄也就懒洋洋地躺在楼下老槐树旁，随便大家摸。

有一回小伙伴们欺负大黄，拿棍子撵他，打了好几下，大黄喵喵叫着躲，被我看到了，扑上去打了一架。对面人多，我没占到便宜，衣服都扯烂了，回去抱着大黄哭。母亲下班回来，帮我衣服洗了，补好。吃过晚饭，大黄呜呜叫着躺在我怀里，我俩都睡得很香。

母亲也下岗了。父亲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大黄卖了，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那半碗饭了。走之前母亲叮嘱，给大黄找个好人家，别饿着。

卖的前一天，我抱着大黄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把大黄用一根布带子拴好脖子，装进一个麻袋里。大黄不知道怎么回事，温顺地钻进麻袋里。刚一出门，大黄就像意识到了什么，喵喵叫，还乱抓袋子。走了约莫一里路，许是累了，大黄只偶尔叫，不抓了。

到了集市上，发现卖猫卖狗的还不少，卖的比买的还多。我暗自庆幸，没人买大黄就不用被卖了。

集市上卖的几乎都是小猫，据说小猫好养，认家。猫大了再抓回去就不顾家了，要跑。

整个上午，偶尔有人买走了一两只小猫，更多的小猫都卖不掉，太阳慢慢爬上了午头。父亲牵着绳子，我抚摸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大黄，安慰它，咱再等等就回去了。

这时候，来了一个老头，精瘦精瘦的，斜着眼睛盯着我们。老头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口袋，问：你这猫咋卖啊？

父亲说：5块，咱不图钱，就给这猫找个好人家，家里养了很多年了。

老头提了提口袋，沉甸甸的：“5块？你看那边小猫才5块，你这猫太大了，养不家。”

父亲给他解释：“这猫可听话了，抓耗子又厉害，你牵回去马上就可以逮耗子，省不少粮食呢。对了，你家是做啥的，咱就图给猫找个好人家，要是不好我可不卖。”

“我家开馆子的，别的不说，剩汤剩水管它够饱。你也说了不图钱，这样吧，3块卖给我，你看马上都散市了，我刚在那边都盯了你半个钟头了，你这猫都没人问，你不卖就卖不掉了。”老头一副你爱干不干的样子。

父亲听到饿不着大黄，就答应了。我死死地攥着大黄的袋子，舍不得放手。

“咋你这娃子还舍不得卖么。”老头狐疑地看着我。

父亲让我听话，给我说找个好买家不容易，好歹大黄有饱饭吃，放咱家指不定饿成啥样子呢，厂里下岗的人多，难免不打大黄主意。

老头提着袋子往集市东边走了。

我失落地跟着父亲，耷拉着头，开始往家走。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回追，父亲吃了一惊，跟在后面追我。

我就想跟着看看老头住哪里，以后有个念想的时候可以看看大黄。

跑着跑着，我扑通一下栽倒在地。父亲吃了一惊，赶忙上来看我摔到没有。

集市东边是卖鸡鸭的，好多买好了鸡鸭的人，就在这里当场将鸡鸭杀好，拔毛开膛破肚，洗净切好。

那老头在杀鸡鸭那里，拿着块板块，正往大黄头上砸下去。大黄被拴在一根木桩子上，躲不开，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倒在了地上，四脚抽搐着，叫不出来。

我疯了一般扑上去，把大黄压在身下，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父亲赶了上来，拉着老头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了买回去抓耗子，怎么打死我的猫。”

老头一脸怒容：“我少你钱了咋地，这猫我买了就是我的，关你啥事。我家堂客哮喘，这大猫炖了正好治我堂客的病，猫重要还是人重要，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父亲气的青筋暴起：“你这人说好的怎么变卦，这是条命啊，你缺德不，吃了不怕肠穿肚烂！”

老头咆哮着：“这畜生的命重要还是人命重要？这是我买的猫，光天化日，你难不成要抢？救命啊，抢人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抱着大黄，衣服上全是血。周围说啥的都有：

“不过一个畜生，不要伤了和气啊！”

“哎，卖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人家一个老年人，你们何苦为难他！”

老头说着就来拖我身下的大黄，我拼命护住大黄，不让老头拖走。

父亲推开了老头，拿出三块钱扔回去：“你给我滚，这猫我不卖了！”

老头不依不饶地还想上来拖大黄，被父亲推出一个踉跄，趁势倒在地上：“哎哟喂，打人了！”

后来联防队的来了，多亏了当时厂里的工人们也有在集市上买菜的，给父亲作了证，批评教育了就让我们回去了。我抱着大黄，嗓子都哭哑了。

回去的路上，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唱着：“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捡起一块石头，把喇叭砸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