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渐渐地变淡变薄了，像是半透明的纱。
得宝家的门口聚集了更多的人。女人们一手端着刚捶完的衣裳、一手抓着根棒槌从水边上了岸，其他人手里捧着饭碗穿过半个村子走了过来，他们在得宝家的山墙前，沿着竹篮围成了半个圈，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至少有半个村子的人都赶来看热闹似的看着得宝家门边的竹篮和里面的孩子，就着孩子的去留，在薄纱似的雾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么大的雾，亏这孩子的爹妈摸得准得宝家的门在哪个方位，到底没走错哩！有人说。
走错了就送到你家去，给你添件小棉袄！有人对那人说。
依我说，人家摸准了给你送来，你就留下来养着罢！得宝，让你老娘给你带。有人再次建议得宝留下孩子，得宝没有四英的允许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装作没听到这句从人群里飘过来的话。
谁愿意把这个女娃领回家去养？有人问。
没人答话，没有人愿意抚养这个被遗弃在晨雾里的女婴。
人家把孩子送到得宝家门口，得宝也不要，咱也没人愿意抱回家养，那可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放在这儿吧？有人说。
送村委会去！有人提议。
送到村委会怎么办？村委会也不管被自家大人给舍弃了的奶娃子。有人说。
村委会不管，就让干部们开车送到镇上派出所去！总不能让这孩子死在咱们村吧！有人说。
派出所也不是城里的孤儿院，送到那儿给谁养？有人又抛出了疑问。
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也不是咱们村的事了！有人给出了答案。
我看给你养挺合适的，养个女儿将来嫁了人能时常回来看你，给你浆洗缝补。刚刚给出答案的是村里的光棍大柱，大柱的老婆早年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跟人跑了，他再没娶着媳妇，四十岁了还是光棍一个，跟着哥嫂一块儿过日子。这样的建议很在理。
我那死去的妈要是再活几年我就把她抱走了，我不会拉扯孩子！大柱回答得也在理。
你不养，得宝也不要，那就抱到村委会去！
对，抱到村委会去！
……
四英作势抓住竹篮的提手，把孩子提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老妇人挤进人群，闪到了四英跟前。你们都不要这女娃子，我要！
村民们认出了这是隔壁村的大凤妈。这么大的雾也没能阻碍消息的传播，旁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被遗弃在晨雾里的女婴了。
怎么？大凤妈，你想抱个老女儿给你防老哪！村里跟大凤妈相熟的老铁头打趣道。
放你娘的屁！大凤妈朝老铁头嗔了一句。
四英乐得有人要接这块烫手的山芋，她一只手抓着篮子的提手，另一只手托着篮子的底，把孩子递到了大凤妈胸前。
大凤妈没有去接那竹篮，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篮子里抱了出来。挤成了半个圈的村民们自觉地闪身给她让出了道口子，大凤妈把孩子搂在怀里从口子里走了出去。
大凤妈抱着孩子的身影刚消失在薄薄的雾里，大家就着她抱走孩子的事开始了新一轮的叽叽喳喳。
哎嘿！孩子放在得宝家门口他不收，大凤妈倒大老远地跑过来把她抱回了家。有人说。
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有人说。
老铁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故作神秘地问大家，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会抱走这个女娃子吗？
为什么？难不成她真想趁着自己身上还有力气，再养个老幺？大家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
大凤妈是谁的妈？老铁头故意卖着关子。
那还用说嘛！大凤妈当然是大凤和二龙的妈呀！大家说起周边村子里人家的事就跟自家的事一样清清楚楚。
哦，我晓得了！她是给她闺女大凤抱了做女儿哩！有人说。
听说大凤结婚快三年了还没生养，这就对上了！有人跟着说。
到底是这孩子有造化，大凤小夫妻两个没有孩子，准不会亏待她。兰花抬起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围在一起的人群散了，留下一只又大又空的竹篮。四英让得宝把竹篮拿进家，自己闪身进了厨房，继续煮她那锅被这个浓雾弥漫的清晨给打断了的早饭。
得宝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那块起着碎花的红布，他自把它从竹篮上揭下来到现在一直没放开它。得宝把花布塞进竹篮，被抱走了的女婴的脸出现在了竹篮里，粉嘟嘟的，正闭着眼睛安静地熟睡。得宝觉着没留下女婴，却白得人家一个竹篮有些不厚道。
薄雾收尽，太阳升了上来，一缕明黄的光线照在了得宝的眼睑上，得宝觉得非常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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