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到多少个逃课的日日夜夜,最终我稀里糊涂通过了一级考试,比及格线还高出了不少分数。不过其中十几分是作弊抄前面考生的,心知肚明自己的真实斤两也就是将将及格。前面是个女考生,见她讲中文我问她是哪里的,她答曰:“我不是中国的,我从香港过来的”。我。。。。。。
不过她答题水平确实挺高的,我的考分证明几个难题她都写对了。
有了这张日语通行证并不代表自己的日语真的就很溜,应试和日常还是存在明显的脱节,这一点只要学外语的人应该都很好理解。日常对话中即使再流利发音再标准,有些表达方式还是很容易能区分出日本人和外国人。
打比方在某些场合对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表达想借某样东西或想让对方帮什么忙。日本人是会绕个弯反着提出诉求的:我想让您帮这个忙恐怕非常不合适吧?对方的回答可以是“不不不,完全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也可以是“是啊我这边暂时也有点难处呢”。
这样的对话一天之内经常会发生,背后正是我第二篇提到的那种“怕添麻烦”的思维逻辑。他觉得求助于人本身已经是不好意思的事情,万一有难处,还让对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岂不是太让对方难堪了?所以在提出问题的时候就预设了否定的结果,对方即便真的表示拒绝,也显得是顺理成章的。很平常的对话中日本人会表现出一惊一乍也是一种情绪的补充,表示我在认真听你说,我能体会你的感受,我对你非常感激等等,在外国人看起来会显得做作和滑稽。
是不是听起来非常绕?但他们就是在生活的各个细小层面渗透着这种把自己置于卑微地位而把对方的立场优先于自己去考虑的逻辑,没有个十年八年浸泡的外国人多少还是会不小心露个马脚。我就有过在一家模型店一句回答用错了,笑容可掬的对方立刻翻脸(他们才不管你是外国人还是外星人),而且非常记仇,之后的几次交易中他们都存心把货压着不卖给我。
考完一级之后,奇奇怪怪的学校或专业也是投递了一些的,但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至今比较后悔的倒是没有努力投靠东京大学的一名研究中国民间戏曲的教授。按照我的性格应该很适合钻这些个神叨叨的东西绝不感到枯燥。
不过再怎么折腾毕竟不像周围其他同学那样拼死拼活命悬一线,于是增加了打工的时长。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区政府的兼职机构帮我联系到了这第四份零工,是一家小规模的图片社,主要经营婚礼相册以及订制明信片。总共七八个人,老板没比我大太多还有个老头名义上是会计实际上则是老板父亲安插过来指导者甚至监督者,其余员工五六个。老板的父亲属于比较有实力的,他出了一部分资金然后儿子(老板)也出了一部分资金设立了这个小公司。虽然老头子经常对儿子的日常经营指手画脚但好几次“经济危机”都没有对儿子伸援手让他自己去想办法,这很符合日本人的做事方式。
像这种构成日本经济基盘的小企业,初始资金以及之后较长一段时间的日常运营资金往往来源于银行,意味着各种各样的银行在日本也多如牛毛,有时甚至会参股到企业中形成利益共同体。在日本能不依赖银行独立运作资金的企业并不多,以前丰田是号称0借款的。好处是小企业创业比较容易得到资金支持,坏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中国,小微企业贷款至今依然比登天还难。
老龄化再加上年轻人的不稳定性,这些中小企业也总是为招人头痛。先后面试过几个,谁也没有想到最终录取了一个外国人,在我进入这家公司之前他们从来没有和外国人打过交道,事后老板也坦言当时纠结了很久才电话通知我去上班的。
我在那里做什么呢?比班上同学在后厨做通宵工显然要体面很多,虽然时给是常规水平950日元。我有自己的小工作间,负责检查印刷品的质量以及数量,内容其实很杂但总体来说纯粹是花费时间的辅助CHECK工作。作为上游工作,自己如果有疏忽会对下一道工序造成麻烦,我很清楚这一点。做了这项工作没多久我形成了某种职业病:每次在地铁站或电车上都会习惯性地盯着找各种印刷广告上是不是有瑕疵。
这项任务我还算是胜任得不错,很快得到了进一步的任务:粘贴并裁切相册,经过同事编排、美化后的A4、A3大小的印刷页面最终由我制作成册,也就是工序的最后一道环节。这工作一点也不好做,基本原理类似于手机贴膜但在这么大的面积上不允许存在哪怕一个气泡或瑕疵,一旦出现基本意味着整本报废(这种册子卖价很高,日本人是断不敢糊弄的)。
托强迫症加完美主义的福,这份工作实在太适合我了,老板无疑对结果也相当满意。很快我帮他们改进了工艺、并找到一些制作方面的窍门能帮他们解决以前报废率高的问题。每到近年底的贺年卡业务也是一项繁重的工作,他们做完设计,外发印刷后,所有的检验—打包—归类发送需要四个人做,最忙的时候有人晚上在公司打地铺(没有电车回家了)。不过中国人的花心思总比日本人多,我接手这份工作后很快设计了一套流程,一个人在保证不出错的前提下揽了原先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活还能提前完工(我主动不让掺和,反而会被打乱节奏)。单人流水线让他们大开眼界,起初他们还是不放心的,但连续三天没有任何差池就彻底放手了,跟老板以及其他同事的友好关系也是这样逐渐建立的。
由此想到以前日本幼儿园的采访镜头,有的说长大要当清洁工有的说要当饲养员,很多中国人不齿的工作或者不起眼的细节,做漂亮了就会得到日本人的尊重,和贵贱或金钱利益无关。这种氛围在国内极其稀缺。做这份工我一分钟都没想过偷懒,所以也一分钟都没感受到自己被歧视或排外。
日本人的尊卑观其实有两个维度,作为等级社会,与生俱来的地位差异在所难免,他们也始终默认这种“不公平”的存在;但在更普遍的范围内,“勤恳为尊懒散为卑”更是在任何行业或层面都被认可的金律。这对各行各业都有人愿意努力去做到最好至关重要,而中国目前的价值观是很难实现什么“行行出状元”的。
日本人工作细致认真不怕麻烦就不用多提了,这一点普通中国人的差距确实很大。在这份工作中我明白的第一个道理:一件事情需要花一个小时完成,如果我“努力”把时间压缩成45分钟,他们并不会表示敬佩,万一出错则是罪加一等;如果我花两个小时去做,保证质量甚至提高标准,日本人非但不会认为拖拉反而会夸奖做事认真精益求精。对待同一份工作,中国人的思维会更倾向于前者。久而久之容易彼此看不顺眼:日本人觉得中国人太精乖只想着快点完事,中国人则觉得日本人太拖沓太墨迹。
假如你看到日本人上班的时候连奔带跑、吃饭撒尿恨不得掐秒表、没日没夜加班,有的时候并非真的事情多得做不完,而是由于用我们的标准来看仔细(拖拉)过头。当然,事情多到做不完的情况也不少,整个日本劳动力稀缺,我离开之前附近的FAMILY MART店长就过劳死了,我还差点去他们家打工的。
不过日本人也不是完全不讲“效率”,在批量化自动化生产的环节,他们会挖空心思追求效率。只是在牵涉工艺、人力的环节则明显要比中国人更谨慎更“墨迹”,品质和速度之间他们优先考虑的一定是品质。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工匠精神”,对外国人来说可能是一个特殊的概念,但对大部分普通日本人来说早就像吃饭喝水那么正常。
很多人问我,最近日本频繁曝产业丑闻,是不是意味着工匠精神在丧失?我说作假都能一做几十年,欺骗全世界,骗那么认真难道不正是“工匠精神”的体现么?当然这是开玩笑,在我看来产业丑闻和工匠精神严格来说并不能混为一谈,和国内一些无良企业为了多赚钱主动降低品质甚至恶意坑人也有区别。
日本企业中,抛头露面的是丰田本田日产等等跨国巨头,而一棵大树下一层又一层的供应商就像根系一样复杂,形成一个相当稳固的产业群体,汽车上的某个零件说不定就出自街头巷尾某个不起眼的私人作坊(就像我打工的那种中小公司,构成了日本产业结构中的绝大部分比重)。下游的供应商可以说极少会在产品品质上给自己抹黑(甚至很多实质性的创造都有赖于供应商,巨头通常只是提出方向或最终整合),而越到产业链上层牵涉的利益越复杂,政治因素,KPI考核等等加进来,就会出现来自高层的“作假”指示。这种铤而走险要么是实在应付不了不合理的KPI,要么是在经营上出现了下层不知情的巨大亏空,要么就是某利益集团的私下勾当。
一旦事情败露,高层第一时间的道歉态度一定是“感人”的。通常走到高层指示作假的地步,那么意味着作假将给关联企业甚至整个市场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们已经有所预料且无所顾忌了。大不了某高层揽下所有罪名来个自杀,留下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他们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自己不得不这么干,最冠冕堂皇的可以是一句“一切为了保护自己的员工”。
明明是丑闻,在一部分人眼里这却不是犯罪,类似的情节在日本的影视节目中不胜枚举。这正是日本人性格中“重小义,轻大义”的部分,在我看来可怕的不是出现作弊,而是在他们的道德体系中,这种带来严重后果的作弊居然可以有那么一层“合理因素”。
说点轻松的,你们观念里的日本女人总是笑容甜美温柔似水百依百顺的形象吧,我要给你们泼泼冷水。日本全国范围我不敢说,但东京女人可远不是那么简单。甜美温柔并不假,大部分时候她们都能表现出对男人巨大的杀伤力(不过你们应该也知道,她们的化妆水平是极高的)。
外表这事没啥多说。随着日本的经济状况的变化,男女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的日本确实是标准的男人社会,一个工作的男人养活一个家庭,但现在男人收入少了生活开支却大了,女人也不得不出去干活。虽然职场上还是存在女性歧视,尤其是将要生孩子或者家里有育龄儿童,OL会边缘化或者被迫辞职,但就算辞职也会边操持家务边外出打工。只要有收入来源,女人就再也不会对男人唯唯诺诺。而且年轻女性思想开放且非常现实,不轻易结婚,这样发展下去就大有凌驾男性头上的趋势啦。我的老板每天钱包里只有一顿午饭半包烟以及一点汽油钱(他经常问我们借钱买零食然后第二天还我们),晚上外出应酬前都得低声下气打电话给老婆汇报,跟上海这边的情况是一样一样的。这种变化连日本人自己都有点吃不消。
东京女人柔弱外表下潜藏的力量和狠劲是难以估量的。她们不轻易显山露水,遇到男人出轨也不会瞬间六神无主,反而会有计划有战略地推进报复行动。熬到男主人退休年龄,提出离婚得到一大笔补偿金然后把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男人像陌路一样抛开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女人虽然家务繁重但毕竟男人不在家自由度比较大,一旦男人退休回家,女人可就受不了天天在家被不干活的男人指手画脚挑三拣四。这种离婚对日本男人而言是致命的:一部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成了流浪汉,一部分会再娶一个东南亚或中国东北的半老徐娘照顾起居,外国人则借此得到签证,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再有手腕,公开或社交场合也极少看到日本女人对男人表现出不敬,这是为了顾及对男人而言至关重要的“面子”,只有在背后她们才用自己甜美的武器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从这个角度,我认为东京女人相比上海女人还是要聪明得多,至今在上海我还是能见到不少女人在公共场合对着男人颐指气使,以为这样就是当家作主,殊不知只管得了男人的身管不了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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