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夏梦酒吧，是在八月末的某个夜晚。当时夏梦的老板一副豪气云天的架势，拿出所有老板对新员工的统一话术：一年月薪过万，三年购置房产，五年人生巅峰，十年全球游览，应该就差说个百岁后骨灰入驻故宫天坛。我虽然不信这套标准的忽悠模板，但他给我开的工资的确是我无法拒绝的。作为一个软件开发专业的学生，谁能想到能在夜场拿到五位数的收入呢。在我同学还在为去哪个软件公司实习而到处投简历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卖给了夏梦。
当然，现在看来当时的确是傻。第一，酒吧等娱乐场所不在学校毕业时签三方协议的范畴内，所以毕业后我不算就业，算失业人口，为学校丢人。当然，这是其次，但第二就要命了，那就是老板关于收入的虚假承诺。我本以为打个对折或者一折就可以了，谁曾想这就是掐着二哈当狼卖，回家后被拆了才发现舍财又舍命。本来谈好的月薪一万，经过入职时签订一份我都没怎么仔细看的劳动协议，变成了无底薪加酒水提成的浮动工资。
比如，我第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也只有三千左右。
老板姓夏，据传是他做梦时获得了商业灵感，认为此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一个夜晚休闲娱乐的场所岂不美哉，于是建起酒吧名曰“夏梦”，选址于城南区一片繁华商业街的两三站地开外，以期有着仲夏夜之梦这样浪漫的意象。但据说从这个店开张起，生意就没火爆过。可能因为交通不便利，加上店里装修和活动也都不出彩，所以来客稀少。然而之所以没有就此倒闭，因为店还有另一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叫“下半身的梦”。这充分说明了肉有五花三层，人有七情六欲，围绕着最基本的欲求做文章，总归是不会错的。
每当夜幕降临时，城南区内所有夜店的公主，八成以上都是由我们店带去的。而这也是我之所以被老板邀约加入夏梦的唯一原因，那就是我有我们学校姑娘的资源。得益于之前两年组织校园演出的经验，我校内愿意出来接活的，尺度比较大的，自身条件好的，以及周边一些高校或技校的女生资源我都有所涉及。虽然高校女生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但也绝非是象牙塔里的学者。一切动摇都取决于诱惑是否充分，而男权社会中的女生，利用身份优势上位已是秘而不宣的潜规则，所以招募跟着我的小姐妹并非难事。何况，我们店有非常冠冕堂皇的店规，禁止与客人私自外出，禁止色情交易，禁止非法业务。
但如果是你情我愿，只是事后给女生留个买包包的钱呢？所以说巧立名目这种事，就像老板的话术一样，完全可以把破砖烂瓦说成是金碧辉煌。而我店也可以合理的从事后的买包费用中，抽取一半左右当做“赞助费”，剩下一半再给领队和公主分。当然，能出台的公主只是少数，大部分做这行的女生，也只是想短期陪陪酒唱唱歌赚点钱然后就洗手不干，重回正轨。
这群公主，时间长的跟了我半年，短的也不过三四天，但可能因为职业关系，跟她们相处时基本没有任何隔阂，彼此非常坦率。但也是因为职业关系，我和我的公主们不会坦率到赤裸相见的地步。领队不碰自己的姑娘，是之前业内的一项潜规则，因为一般领队对姑娘能否坐台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一旦产生肉体关系，就容易在这堆女人中埋下导火索，队伍就容易乱。
当然，我要全都上了可能也就没问题了。店里除我之外还有两个老领队，他们似乎就把手下公主睡了一遍，但现在他们团队风气良好，精神面貌积极向上，稳定性也不错。可就是业绩差强人意，所以老板才会摒弃之前“一个夜店一个领队”的搞法，根据现代管理学理论和企业运营方法，搞了个扁平化组织架构。
往好了说，扁平化能让我一个没有毕业的学生就跟他们混迹夜场数年的老油条平起平坐，看似能公平竞争，且收入也公平合理，有章可循。但往坏了说，就是大家的收入普遍不高。老板说，这是试点改革的阵痛期，熬一熬，等市场营销环节搞上来了，大家就都发财了。
事实证明，这应该也是老板话术手册中的一句经典台词。
在老板各种忽悠中，我对这里的玩法越发熟稔。我在来这之前，基本没碰过夜店，干的也都是普通的商演生意，而最开始的一段时间，还非常担心自己会死在这灯红酒绿中。可能不是死在碎啤酒瓶渣子里，就是某个阔少手下保镖的拳头上。但后来我发现，做这行比预想的要安全很多，而且出乎意料的受欢迎。因为店里的回头客比例大概占了七成多，而人对熟悉的人总容易有腻歪感，何况是这种娱乐之地。所以新人是最受欢迎的。哪怕没有老人好看，没老人会玩，但只要是新面孔，就更容易能让人多看几眼，多受关注。而人总能在新鲜感的包装下发现各种不起眼的优点或长处，以取代那些习以为常的，哪怕是更显眼的各种优点。所以，我带的那些妹子，在老板眼中就是白花花的钞票，以每晚300到500的人均贡献值流入到他腰包里。
而经过四个月后，在业已天寒地冻的十二月，我终于拿到了老板承诺月薪的一半。而我这个月的目标，是完成20万的营业额。换算成台数的话，按台均消费1200，出台消费2000算，每天不能低于4台，出台姑娘不能少于1个。当然，如果有几个土豪朋友，可能一两天就完成任务了。但我们城市小，人均消费也不高，连酒托这种过时的把戏，其他领队还时不时拿出来玩玩，可见现在业绩压力下大家都处于一种怎样紧张的工作状态。
但无论如何，一晚的工作又要开始。干一行，爱一行，敬业一行。这是我参加领队培训时，讲师对我们的一句鼓励。都是给人民群众带来快乐的职业，我们应该认真奋斗，努力拼搏。三年给老板买路虎，五年给老板买别墅，然后自己也就达到了事业巅峰。我带着既亢奋又空虚的心情，准备到领班办公室去跟其他人问个好。
晚上10点，是正常上班打卡时间，也是夜店开始预备一晚收割的准备时刻。这时候来的客人，要不就是很少来夜店，仅仅是晃悠着路过的闲人，要不就是准备疯玩一晚，提前占个位置的专业玩家或者酒托。我走在灯光渐渐暗淡，大灯缓缓熄灭的走廊上，DJ的调音噪声似乎永无止歇地在咆哮。我一边怎么完成我这个月的业绩指标，一边想着今晚怎么让姑娘攻克更多人的钱包关。
这时我忽然发现一个包间前有一个少爷在左顾右盼，仿佛是在找人。按理说，其他领班带的人我是不该管的，何况我也不带少爷，这个包间的客人的需求我也没法满足。但反正我现在想不到任何答案，不如就找点事做。
就这样，我认识了钟诺，以及接触到了我很久之后都未曾明确身份的客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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