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雨中的照片,一片在阴暗背景后若隐若现的红房,一座兀自矗立于高原的金顶佛学院,一个个动人的藏地传说,几者合在一起便促成了这次的川西环行。

当执念在麦田里尘埃落定
从成都的酒吧离开,穿过震后复兴的映秀,翻过下雪的鹧鸪山,在卓克基土司官寨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叫我停下。太阳已经渐渐偏西,偶尔路过的微风会不经意的带起一层尘埃,于是阳光就会在这份尘埃中留下几道自己的影子。售票厅里空无一人,找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穿工作服的小姑娘跑进来“你们要干嘛?”,她提出了一个直击心灵的拷问,“还能干嘛,当然是买票了”,我们四个再加她五脸懵逼的看着,她可能才睡醒“对哦,对哦,不好意思,你们来这儿当然是买票了”。

从售票厅左拐,走过金川河谷上的红军桥就能看到在蓝天白云下孤零零站在山坡侧的土司官寨,在见到它之前,官寨在我脑海里的形象还是《尘埃落定》里那个住着麦其土司的堡垒。我们在找入口时因为走错了路,却恰好围着官寨转了一圈,寨子的主基调是周边天然的石块、片石与黏土,高大的山墙上,白色涂出了牛头和能够驱魔镇邪的金刚等等图案,大概是汉化的原因,寨子的四角是坠着铜铃的木雕龙头,风起时,如听龙吟,声音清澈透亮,这条龙一定是个芳华少女。

从大门进入,左手边是尔依的行刑室,正对的是官寨本体了,门楣与窗棂上曾经都垒放着晶莹的白色石英,房间里是醒目的日月同辉和福寿连绵。银匠作坊似乎还留有着侍女卓玛离开傻少爷嫁给银匠时的仪式感,即使这种仪式只是简单到银匠骑着马带她飞入麦田里的一场野战,但至少,那是一次自主争取的婚姻。沿着低矮紧凑的木质楼梯一路而上,身边慢慢走过跛脚管家、抽着鸦片的土司夫人、威严的土司、狂傲的大少爷、美丽而浪荡的塔娜还有那个聪明的傻少爷,站在四楼的回廊眺望远方,也许在一棵核桃树下还能看见那个没有舌头的书记官与浓重的荫凉融为一体。每次出去玩儿的时候都会幻想着一些事情的发生,这种预期逐渐转化为一种执念,可怕的是这种执念偏偏与玩儿的初衷背道而驰,当窗外野画眉声声啼鸣时,执念会告诉我你该去寻找自己的卓玛,而不是去欣赏画眉的美,天空的美,自然的美。

从官寨离开去观音桥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一阵旋风,那些尘埃从空中飘落下来,藏进麦田里,或许脑中的执念也应该随着这阵旋风在麦田里尘埃落定。
陪伴他们到最后的只有秃鹫
到达色达时几近中午,五明佛学院的周围没有水,没有树,干燥的高原带来的高反强度远高于它实际的强度。坐在饭店老板的小登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喝着热水,以缓解初上高原的头疼。天葬台离吃饭的地方不远,驱车半个钟头就能到,但师傅还是嘱托早点去那儿等着,不然石阶上就没座儿了。

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天葬的风俗,当一位藏民去世后,当地的活佛会根据他的生辰与去世的时间来建议其送葬的方式,在活佛占卜的最佳时间送去天葬。色达天葬台下是一座小小的白塔,天葬者的家属在送葬前会带着尸体绕塔三圈祈福,在白塔边的小山上有一个规模宏达的人头建筑,从嘴里爬进去便能窥测到遍布穹顶的骷髅,再往外是一个神兽与天葬雕塑的广场。

通常天葬仪式于下午两点左右开始,不同经济条件的家庭对天葬者的包裹也是不同的。坐在石阶上,目睹着五个家庭的到来,好一点的家庭会把天葬者装殓进类似棺材的木箱,从汽车里搬运至此,其次是由摩托运至的天葬者装殓在稍小的木箱或者编织袋里,最后是由家人用编织袋直接背到山上。天葬开始前,身着苯教红色传统服饰的天葬师会在石阶钱拉起一道沾满血迹的幕布,然后慢慢的诵经磨刀,天葬者的家人默默地站立于天葬台外做出最后的守望。而在家人对面的山坡上同样站立着一群另类的守望者——秃鹫,它们僵直的立在幕布外,偶尔会有一两只耐不住性子的会从幕布下钻入等待。

在天葬师将逝者的头颅用哈达固定,按一定的规则解剖完尸体后,喇叭里会放出响亮而嘈杂的诵经声,这是一个信号,然后就是黑压压的秃鹫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巨大的翅膀从人群头顶呼啸而过对进行尸体毫无迟疑的啄食,佛祖曾经舍身饲虎,这些虔诚的信者也相信在自己的灵魂升入天空时用自己的躯体喂食秃鹫就是此生最后的善举了。当秃鹫渐渐停滞下来后,天葬师将剩余的骨头用石头捣碎,混以糌粑,粘净地上的血水继续喂食秃鹫,直到一片空无。或许,之前有爱人的海誓山盟,有朋友的抵足而眠,而此刻,最亲的人也只能在墙外静静地伫立哭泣,当曲终人散时,陪伴他们到最后的只有这干烈的山风中翱翔的秃鹫。
将信仰种在阳光下的每一寸土地
在高原,能随时喝上一杯开水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事情了,从天葬台回到入住的聚缘酒店第一件事就是烧茶,不知道色达的自来水到底是从哪儿抽来的,每壶烧开的水中总会有些沉淀物,但谁又在乎呢,几个人背上保温杯直奔五明佛学院的红房。

佛学院入口和火车站相似,身份证刷脸,上山的公交正按着喇叭准备出发,到底是天下一家亲,挤在喇嘛、觉姆和游客之间晃晃荡荡的往上爬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车内是一股淡淡的酥油味,现在我旁边的是三个大概十几岁的小觉姆,内饰黄色僧衣,外披红色袈裟,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背后是一个大概八岁的小沙弥和四个稍大一点的喇嘛,地上是一个很重的编织袋,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很重,是因为车上实在没地儿,这玩意儿正好压我腿上。车停在金顶学院的拐弯处,整个佛学院所在的山体呈碗状,所有的房屋依着碗壁而建。

来前师傅就说了,你们几个一次最多走一百米就得歇了,飞哥偏不信,说自己之前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山上还跑过步。在金顶佛院后有一条直通碗口的楼梯,飞哥跳出来说“就这儿,爬上去就可以俯瞰整个房区了”,“是吗?怎么感觉和师傅描述的高点不一样呢”,“唉,你信我,就这儿上了”。四个人扭头就爬,还没爬20级飞哥就歇了,甭说他,大家也都够呛,就这样每爬20级歇五分钟,在半山腰的时候碰上一个提着两桶水缓缓上行的觉姆。她看了看我们,又看看自己手上两桶水,感觉有点想让我们帮忙,可是一瞅我们四个瘫坐在台阶上的怂样儿还是算了。

大概每40级台阶后楼梯栏杆都会出现一个断口,通向学员的宿舍,在歇脚处恰好遇上一个为自己修红房的喇嘛,几个匠人是从山下请来的,建造房屋的基石与木材也是人力搬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他们不需要天降的大任,只是为了学习佛经思考看似简单的因与缘,就像从拉萨走到麦其土司领地传播新教的翁波意希,把自己困在高山的崖洞内,和毛驴作伴,寻求自己的顿悟。

爬到山顶时,大家把目光齐齐地聚在飞哥身上“这可是你说的上来见全景儿,自己瞧瞧,咱估计也就推开了半扇儿窗”,飞哥一噘嘴“你看,至少可以走平路了”。山顶是一条通往远端观景台的水泥路,稀稀疏疏的青草挣扎着生长在路的另一边,缺水、干燥伴上高原的烈日,继续向前,是一个分叉路口,一端通向坛城,另一端再往远看是两条相交于天端雪峰的山脉,漫山遍野只有一朵红色的信仰之花在蓝天下兀自绽放着。
送我们下山的是一个半熟的红薯
师傅说,这里有一个全国最大的转经筒,去转转。我们四个也有这样的打算,在下坡的路上,离转经筒不远的路口,我们迎面碰上了两个在这儿学习的喇嘛。虽然一路遇上了不少,但是这一次的四目相对让我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随即打消了再去转动那个大转经筒的想法。

他那藏红的长袍如火焰一般炙热,命运的轮回在右手上惯性的转动着,左手掐着佛珠,从我身边静静走过,擦肩时的那一瞥就像一种佛家的提问“你的意义是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感觉自己有点像动物园里的猴子,只是想推动一下那个大转轮罢了。
正巧伯铉和飞哥有点高反,一起改了方向朝坛城走去,坛城大概就是佛家对宇宙认识的一种映射,通常以绘画的形式体现,而色达的坛城更像是对画作进行了实体展示,它并不是随意建造,而是一定要有细节支撑。行走在坛城之中,是一次用五感去接触理想中佛国的体验。或许我依然不明白自己在坛城转经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是为了完成对密宗的一种体验,去感受之前从未有过的文化触碰;也许是为了一种寄愿,希望妈妈能一直健康,不用再做手术;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转完这段路,脑子里空空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绕完三圈后,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休息,看着一对十岁左右的姐妹叼着棒棒糖,蹦蹦跳跳的在廊下转经,孩子真是最被世界包容的角色,她们不用像大人一样表情平静,嘴里低诵着经文,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为自己心中那粒小小的种子浇上一束阳光。

不远处有位卖烤红薯的大叔,傍晚的寒风让来往的僧人游客在这儿频频驻足,直到手中捧着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红薯才肯离去,我们四个当然也不例外,周边实在是没有比这个更暖身子的食物了。坐在一个男僧止步标示牌下的垃圾桶旁,冲着红薯就是一大口,可惜,里面没熟,大家不约而同把红薯拿出来看看,都一样,就着保温杯里剩余的一点热水胡乱塞进嘴里。
“还等着拍夜景吗?”,飞哥把帽子戴的严严实实,不断摇头“不拍了不拍了,难受”,伯铉也是有些喘不上气,再加上天冷衣薄,肚里半生的红薯也有些发作,我们四个把背上来的器材一抗“算了,咱回吧,再熬下去就交代在这儿了”。下山的路上,在夕阳的照耀下,一小半红房子已经藏在山体的阴影里了,就在这个楼梯口,我终于发现了那张国家地理照片拍摄的角度。

走到站牌那里等下山的公交时,飞哥忍不住了,跑到对面的木房厕所方便,没多久就听到咚的一声,赶紧跑到厕所门口,他正蹲着擦汗,由于上厕所一使劲脑袋缺氧,飞哥差点栽到厕所里了,那“咚”的一声是他猛的用手抓住隔壁挡板发出的声音。回到宾馆,飞哥晚饭也没吃,躺在床上休息,一整天所体验的惊喜和没拍成夜景的遗憾最后都化成了一段在蓝天红屋的背景里漂浮在空中的梦,陪着他,也陪着我们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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