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人们对年轻有一种执着，我经常从娱乐新闻中读到：某某女星老相呈现，某某女星身材不复从前。我们喜欢的，或者说羡慕的是什么呢？温碧霞同学聚会秒杀所有同学，香港某太太把老公熬成了老爸。这样的审美下，催生了如今无数的整形机构，好像外表不再年轻是一种错。

年轻也确实好看啊，《清平乐》这部电视剧里，满屏都是年轻的美好。天鹅颈，纤纤背，红酥手。和羞走，低头却把青梅嗅，这样的少女感，谁不喜欢？绿衣郎，眉眼如星胸有丘壑，这样的少年气，谁不怀念？

最近母亲住院，我常给她洗澡。母亲年轻时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着丰满的肉体，波浪长发，鱼尾长裙。她留在我印象中的是那翩翩起舞的柔软，是高跟鞋的悦耳。我从没见过她的裸体，当她在我面前褪去衣裳，我愣住了，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肉体可以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我用水流细致地冲着她的身体，母亲干瘪了，四肢很瘦，就像木棍上套着塑料袋摇摇晃晃。母亲基本没有胸部，只剩两粒皱巴巴的杨梅干贴在胸前。肚子不成比例的大着，也许是还有腹水的缘故，也许是年纪大肠道无力的缘故，妊娠纹依然可见，密密麻麻地趴着，闪着白色的光。母亲没有屁股，女性的特征不见了，那样扁平，像大象的耳朵贴着臀部。我抹着沐浴露问她：＂您这身体跟年轻时不一样了，您习惯吗？＂母亲哈哈大笑起来，说：＂哪有不老的人，健康就行。＂想来我是不如母亲这般豁达。

我有一种信念，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的。那就是，我永远不会老，你们都会老，我绝对不会老！（我真的这样觉得，你们千万别笑我）这样谜一样的自信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或者是一种自恋？或者是一种不甘心？反正我就觉得我会死去，但我会以年轻的容颜死去。所以，我不敢在卫生间开灯，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快快地洗澡。假装看不见自己日渐凸起的小肚子，假装不知道自己慢慢厚起来的皮下脂肪，假装…我是真的不能接受自己变老的样子。（我非常理解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的帝王的心）

我从小爱看《新白娘子传奇》，那赵雅芝就是我本人好吗？所有人都老了，她从来不老，我就是她好吗？直到那天我发现我长白头发了，我差点崩溃。我才知道原来我抵不过岁月，原来我挡不住地心引力。当我慢慢接受原来我不过是一普通人，我会像我母亲那样长出白发，我的肉体会慢慢松弛。我突然发现我能看见这个世界，我能活得自在一些了。

再看电影时，我发现那些女星老去的样子很美呀，梅姨老了，但梅姨的每一条皱纹都比她年轻时耐看。苏菲玛索老了，但我无比喜欢她现在的样子，通透自由。我希望自己也能在岁月的磨砺下，越发圆融，越发随顺，越发宽容，越发喜悦。老成好看的样子，年轻人看到我，会被我眼角的皱纹和眼睛里的光所吸引，这成了我下半辈子的目标。

再给自己洗澡的时候，我打开了灯，欣赏自己不再精致的肉体，同时也洗去心灵的灰尘，让自己的心灵越来越纯粹。

每日一洗澡，每日一省吾身，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