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水

〇 在广场上一时忘记医嘱

从山上刨下来的树
立在这儿
挂着水
作景观
半截儿墙也挂着水
作景观
我也挂着水
但我可以移动
挂着水而小坐
乃至起来
随便溜达溜达
甚至小跑几步
也是可以的
我以为可以这样
奇了怪
越是挂着水
反而越想运动
尤其是
站在偌大广场上
就更难按耐了
于是
我真的还就
跑起来
直到
忽然看见
一个戴红袖章的人
正指我
我转身
撒丫子飞跑
当然
一只手举着水瓶
奔跑起来并不容易
两个持枪武警
及时出现
拦住我
“站住！”
他们大喊
“你挂的是什么？”
“挂的是水！”
“真的是水？！”
“是水！”
“放下你的水！”

〇 这些水

从山上刨下来的树立在这儿
它挂着水
墙也瀑布状挂着水
我也挂着水
我在木椅上小坐
并起来溜达
奇怪
我感觉挂水的小命
反而特别想运动
一个人挂着水
反而特别想感受运动的美好
于是就在挂水的树
和挂水的墙之间
做起了操
当然也还是
挂着水
我仿佛看见树和墙
和我一样在做操
我真是想不到
竟然又有挂着水的人出来
站在我身边
跟我一起做操
而
真奇了怪
本来是做操
做着做着却变成广场舞
我们就像人民一样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我们的水
在我们之间闪光
齐刷刷地晃荡
我一边跳
一边忍不住想
这些水的成分是什么
这些水能报销多少

〇 乱码

从山上刨下来的树立在这儿
挂着水，作景观
我也挂着水
在此溜达、小坐
我在想
我们挂着的当然都不是纯水
挂水这个词挺有意思
我挂着水
竟然没有湿漉漉
我的胡思乱想
像偌大广场上的一个暗箱
它偶尔听见古琴
心灵时光
一种可能性依稀的回声
高山挂着水——挂水
也叫吊水
或调水
反正是耳朵的
阴影，轻轻摇曳
无伤大雅
无损于国家繁荣富强
而肥嘟嘟的喇叭
正传来主体思想
哦
穿越了
应该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它说楼太高
自由落体很危险
即便是词语掉下来
而如果缺少高度
亦即没有落差
的话
你抛出的东东就只是颓废
诶诶诶诶
——听到这儿
我知道这段音频
是乱码了
它接着说
中央之国兼容并包
但即便是二半吊的李白
也不是跟什么都可以玩儿形影
相吊的
如果微风能够轻摇
我们就该形影相挂才是
君不见，杜诗人
已经被长江的速度扯脱
……诸如此类
不过
确实微风轻摇了
我的水和树的水几乎
挂在一起。这时候
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
跑过来说昆丁
你要回去。她要我回去
我不解地问回哪儿
她直摇头
“昆丁
你已经成这样了
怎么还乱跑？”
她一直摇头
却坚持不说为什么叫我昆丁
坚持不说我和树挂的两种水
到底有什么不同
于是我就说
“这里是广场
不是你可以随便来的地方
尤其现在是上班时间
尤其你还穿着扎眼的
天使衣服”
她哭着跑了
我也很无辜
我真的不认识她
我真的不是从她们单位溜出来的

〇 你安心躺下

我躺在床上挂水
我发现
窗外巨大的树也在挂水
这是叫我安心吧
意思是
你小子来对了地方
几天后
工人们把那棵树刨出来
吊走
栽上另一棵树
并且也给它挂上水
我问护士
原来那棵树咋了
它出院了？
她摇头说
不是
听说是
经抢救无效死亡
我立马坐起来
又被她摁倒
说针已经打上了
你安心躺下

〇 想

我躺在床上挂着水
想
水躺下来
挂着我
那淌着的
自然不可能是纯水
平白
无故的
自来水
凉白开
更不是雨水
接着
我就入睡
水躺在我身边
介绍自己的身世
它说它是地沟水
事实上
它说事实上
它一直就是这么默默
躺着的
所谓上善若水
而我却一直挂着
不善自处
我笑着回答它说
你错了
我现在是躺着的
它清澈地说
不
你一直是挂着的
你在想里挂着

〇 昆丁哥

那个整日在国际广场
唱国际歌的人
他们都叫他傻子
一天
我打算再次视若无睹地
从他身边走过去
却被他拦住
“给，昆丁哥”
昆丁哥？
他就是这么叫我的
同时把一瓶水塞给我
“日头太毒
快把这个挂上”

“昆丁哥
你放心挂水
我保证这个是纯净水
搬运自大自然”

几十米外
我悄悄把那个瓶子
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瓶子并没有开封
但我的手滑滑的
八成是他的鼻涕
刚才
我看见他那两通鼻涕
明晃晃的

昆丁哥……
想起他的模样我哭了
我知道我的眼泪
非但不纯
而且还有毒
我知道

〇 我子

生是一回事
生出来是另一回事
神捡起我说
我子
你已然成熟
且已熟过了
这是为什么？
是什么在催促你？

他就这样抱着我

而母亲呢
母亲是一种画像
挂在床头
挂着水
永远无眠
像被爱本身所拘禁
因而
也拘禁着悲伤

2014101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