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是魔鬼吗？

下午，夕阳斜斜地洒在田间的土路上。我从镇上扛着两筐子白菜走回村里，走的满头大汗，这些白菜都是从隔壁镇上抢来的。

他们镇的种粮大户李鲲鹏，种了几百亩的白菜，但最后却没卖出去，全部烂在了地里，于是十里八乡的人都闻风而动，每家每户都派出了代表前去抢菜。

我扛着两个箩筐走了两个小时，走的口干舌燥，眼看就要到家，心想终于可以喝上几口我自制的橘子水解渴，但我却看到前面的路边走着一个小女孩，我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刚想调头走到路的另一边，却突然被那个小女孩从背后叫住。

这个小女孩是邻居家的孩子，我根本没印象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以前也没在意，但现在她一转眼都四岁了。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个小女孩很有礼貌。

她白天去幼儿园，晚上最喜欢的事就是来我家串门，以前她年纪小路不熟的时候，总是跟爸妈一块来，后来过来习惯了，虽然没有路灯，但吃完饭她也自己来。

按理说，不熟悉的人她应该叫李爷爷，或者王爷爷，带个姓，但她却直接叫我爸爷爷，叫我妈奶奶，来了以后通常就缠着我妈要手机，然后一个人一边玩手机，一边在沙发上打滚。她玩手机玩累了，也经常跑到我的卧室，胡乱地吹一通我中学音乐课时买的笛子。

我今年刚生病回家的时候，她不太认识我，问我妈家里怎么多了个客人，我妈告诉她，这是叔叔。然后她从此就叫开了。

一到晚上，家里便经常充斥着她的声音，爷爷，爷爷，这个电视怎么开？奶奶，奶奶，我口渴了，想喝茶。咦？爷爷奶奶，那个不爱说话的叔叔去哪了？

这样一晚上算下来，她经常能叫几十次爷爷奶奶，并且这也经常会让我爸妈猛然想起，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做爷爷奶奶的年纪，并且这又会让他们猛然想起，原来他们的儿子已经三十岁了，却连个孙子的影子还没有。

于是每当我正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会突然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每次我都被看的后背发凉，坐立不安，只能赶紧喝两口汤就回卧室。

大多数情况下，我是在家里碰见她。但在周末的时候，她不用去幼儿园。我也会在村里的路口碰见她。

我经常可以看到，她站在村里的马路上到处拦人，只要是拦到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就会毫不害羞地问，你是谁家的？我该叫你什么呀？大有一股要把村里所有人都要认识完的势头。

有时候，大人根本不认识她，被问的摸不着头脑，有时候，旁边的人会帮忙解答，这是你大爷，你该叫他大爷。

然后她就会欢天喜地的抱着那个人叫起来，大爷大爷，大爷大爷，这时候被抱着的大人经常也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只能靠假装在兜里找钥匙或者香烟对付过去。

就像今天也是这样，她大老远看见我走过来后，就突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大叫着跑过来，叔叔叔叔，叔叔叔叔，然后狠狠地撞在我肚子上抱住我，就好像我真是她失散多年的叔叔。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经常害怕碰见陌生的大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有时候在路上遇见一群大人，我总会故意低头，或者假装看着别的什么而默默地走过去，然后就会听到他们在背后的指责声，大致是说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之类。

而现在，我却最怕路过一群小孩，面对着他们亲切的称呼，作为长辈我必须回应点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在这个小女孩抱着我的时候，旁边正好路过几个妇女，于是我只能嘴里念念有词地回应着她，嗯，是啊，好啊，你放学啦？你怎么在这啊？而当我把所有能说的话说完后，她却还依然抱着我激动地叫着，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我心想我完了，这么多路人看着我，晚辈打招呼我不能不作回应，但事实上我已经无话可说。

最后这个小女孩跟着我回到了家里，我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想让她安静下来，但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每一个房间，甚至比我还要熟悉，她先去了厨房，打破了桌子上的鸡蛋，又去了楼梯口，把我辛辛苦苦扛回来的白菜像滚皮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下去。

虽然她们家跟我们家隔了一条胡同，但从她们家二楼透过窗户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家的客厅和厨房。

最后实在无可奈何，我拿过她手中的白菜，笑呵呵地用动画片里的话问她，小姑娘，你是魔鬼吗？

她眨眨眼睛，又从我手中夺走白菜滚下楼去，然后狠狠地撞在我肚子上，抱着我大叫起来，哈哈，是啊叔叔，我就是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