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期盼。
她微微侧了一下脸,望向窗外,他在等她的答复。乌青的云层如浮冰般堆叠在天际,一列火车正在通过铁桥,缓缓驶入老城。这种期待变成蝴蝶,在以后的岁月里,当他愿意敞开记忆的庭院时才会浮现。
多年以来,他沉迷在深海中,他回不到他的窗户街,拥挤不堪的窗户街,只有锋利的回忆与无果的眷念。在紧凑的薄暮里,他收起咸湿的帆,长长的防波堤上行人寥寥,入秋的天气总是刮着海盐味的风,令人揪心不止。守灯塔的老头子如往常一样从他这里买走一些渔获,并告诉他附近的新闻,多数都是未经证实的传言。他却如同一个沉在深海的接收员,侦听着每一丝有关老城的消息,无论有无,他都面无表情地抽着他的烟,稍稍应和着老头子时不时的喟叹,呼出的烟随即被风拉走,消失于无形。经年累月,总有一些曾经熟悉的地方被老头子提及,成为夜里折磨他的梦魇。
“呐,秋天又到了”,老头子离开的时候不无伤感的说到。
十月更晚的时候,海上起了风暴,海岸卫队封锁了渔港,所有的船只进不出。当他抵达港口的时候,风暴的前锋已经在海边的城市肆虐,卷走一切可以卷走的杂物,随意扔在各个角落,像一个撒气的孩子。他把自己关在一家小旅店里,盘算着这些年里的收入,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怎么也对不上预期,散发着鱼腥味的袋子里,甚至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货币,他已经想不起是怎么收下的了。失去信号的电视里闪动着雪花,在将睡未睡之间,他喃喃自语,在风暴过后,他便回去。
风暴在一个礼拜后停息,他不得不为此向旅店老板支付了一笔可观的费用,这是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因为风暴而住进旅店,多数时候在棚户区找一户人家,寻一处遮风避雨的柴房,只需带一些鱼给作为补偿。
港口里一片狼藉,船与船之间的水面上漂浮着各色的垃圾,吹断的桅杆,还有几艘翻沉的渔船,守灯塔的老头子帮他将船转手卖给另一个渔夫,那家人正打算为即将成年的儿子准备一艘新船,可是预算不够。在离开的时候,他将一枚带有指南的铜制怀表送给渔夫的儿子,那是他的一位情人在他年轻时送的,用于指示时间的功能早已失去,对于他来说,精确的时间已经不重要。这是唯一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东西,不是因为他还在意,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楚那位情人的样子和名字,作为一种信物,它承载了不可追溯的、同时也没有意义的对与错,这种偏执让他不可回头。
从海边城市出发的火车需要花上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老城。在风暴结束的礼拜一买好了票,礼拜三中午11点出发,在礼拜五的日落之前到达。他认真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只是长满茧的手掌让他有点难过,那被渔网割裂的手掌,似乎永远也好不了。
经过大平原的时候,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随即便下起了雪,米粒一样的雪打在车窗上,发出均匀的细响,远处是更为暗淡的云层。多年以来,他从未这么长距离的在陆地上行进,岸上的生活渐渐从现实中坠落到想象里,如不是岸上的交易,他怕是要从文明的边缘坠落到更深的深渊里。而目前,所见所闻又开始把他拉进现实里,让他觉得有些嘈杂,也有些久违的喜悦,他感觉到生于尘世的幸福。
傍晚的时候,火车抵达大平原上的一座城市,月台上来往的人群里,他甚至看到了早些年自己的影子,从倔强的孩子到离别的恋人,再到背井离乡的流浪者。雾气弥漫的车站里,泪眼朦胧中,整个城市华灯初上,雪簌簌落下,努力去掩盖岁月的尘埃。
穿过漫长的雪区,在周五下午的时候,他在一轮红日的光照里走出车站,那余晖没有丝毫温度,风吹起雪地上的碎末,他不由得压低了帽檐。
这是他熟悉而陌生的地方。
他不得不徒步走过城外的省级公路,回他的窗户街。他将花去一年多的时间面对他回来的生活。在窗户街,他度过了最踏实的年月,从清新的东南季风到沉闷的伏天黄昏,从因溽热而彭松的青苔到雨打旱地的腥味,他都无比清晰的放在记忆中。在痛苦中,他回忆一草一木,感动于原始的感知里,直到旧时光蒙上一层迷人的面纱。
他没有寻求去见她,如同多次痛苦的远望,他没有迈过那条路,没有打通电话,没有写成一封寄出的信,这世间的执念一般都挥之不去,求之不得。
秋天再次到来的时候,他给自己打造了一张更大的木桌,他把收获的南瓜堆在干燥的地窖里,他听着大雁从窗户街的上空掠过,他联系少时的挚友举杯有无,他在深夜无人的窗户街反复徘徊。
入冬之后,他最后一次接待少时的挚友,推杯换盏,几句寒暄,相互之间未有什么嘱托。不久,他在一场汹涌而来的寒流里罹患重病,每天局促在阁楼上。在晴日的光阴里,北边的山脉清晰可见,细细流动的寒风慢慢剥夺他的体温,成年之后他从未体会过这种纯粹的痛苦,遗忘犹如死亡一样不可逆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