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冬季的天黑的格外的早，才刚下班走出公司外边就是一片昏暗了。沉沉的暮色大张着嘴，一口一口地把世界吞进肚里。街边昏黄的路灯次第亮了起来，什么时候亮的呢，是一盏一盏亮起来的还是一瞬间全部亮起来的呢？小艾不知道，好像也不关心了。走在去相亲的路上，高跟鞋磕在马路的声音淹没了车水马龙，有点像是魔鬼在磕牙。毕业六年了，女孩渐渐长大，变得坚强而又勇敢，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了这么久，吃了很多苦，如今也算是事业有成，可是就是不见她露出过笑脸来。而她又偏爱走在黑暗的地方，从后面望去，看着这单薄的背影总是让人担心的，万一遇见坏人怎么办呀，可是你若从前面看见她那冷若冰霜的脸就没那么担心了，因为被吓到的可能是你。

      是啊，毕业都六年了，身边的朋友都渐渐结了婚，生了娃，只有她，这么多年来，用那张死脸拒绝了本来就不多的追求者，一个人渐渐靠近三十的大门。以前用为了忙事业做借口敷衍着亲戚朋友，可是如今，她的亲事成为了她世界里所有人都关注的头等大事。给她介绍男朋友成为了世界的主旋律，她一反抗，母亲就碎碎念念个不停，要不就是这里疼那里痒，而治病的良药只有男友。

      她生得不美，但也不至于丑，但板着一块死脸，为自己平添了几分暮气。来相亲的几乎都是门当户对收入均等年岁不小之人，坐在相亲的桌上，她觉得很滑稽，这时候会想笑。简单的寒暄之后，小艾又开始了她的真实的驱客三言了：“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没有爱情的婚姻您还要吗？”“我心里早有其他人的，我给不了你幸福。”遇到绅士的人会尴尬的笑笑走开。偶尔她也会遇到粗鲁的人会冲着她大喊大叫，骂她神经病。哼，越是相亲越是像在揭伤疤，眼前的这些男人，更像是在反衬小辛的好。

      小辛是高三那年班上转来的复读生，阴差阳错的两人成为了同桌，刚开始小辛像只刚抱回家的小狗，胆小怕生，渐渐的，他只跟小艾说话，从问问题开始，再到平日里开开小玩笑，到后面的可以打闹，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晨读课上他们会互相抽背，上课时会注意提醒对方不要睡觉，晚自习时会一起吐槽班上的同学。周天放的半天假也会叫两人感到分开太长，一见面又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当时两人都不知道对对方是什么感觉，只是一见面就快乐心安，一分开就异常想念。当时班上有个男同学去测试飞行员资格，一时成为班上的热门话题，小艾也成天羡慕的说到飞行员好酷好威武，以后一定找个当兵的男朋友。小艾只是随风潮说着玩玩，可是小辛却上了心。

      喝毕业酒的那天，班上的两对情侣官宣了，小辛在桌下牵起了小艾的手，小艾触电一般地反应了过来，为这突如其来的爱情，为这小草般的爱情，两人露出了会心的笑来。

      那年高考小艾超常发挥地考上了一本，可小辛却因为紧张考差了。两人平时成绩差不多，这时小艾空涨三十多分而小辛空降三十多分，俩人的差距一下子拉开了。小艾如愿以偿稳考心仪的大学，而小辛的未来一片迷茫。小辛不曾说过要去那里，但是他保证会离小艾近一点的。他也做到了，他去了离小艾最近的那个军区，成为了一名新军。这或许是小辛给小艾的一个惊喜，他故意没说自己去当兵了。可是他没有考虑到当兵之后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陪小艾，哪怕他们隔得很近。

      小艾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便是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了，每天和小辛有着聊不完的天，讨论不完的未来，每次见面他都会张开双臂，拥小艾入怀，小艾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温暖的怀抱。小艾胆子很小，最怕的便是走夜路回家了。一个人时，她总走在人行道的外沿上，因为那里有足够的光，可是自打有了小辛的庇护，她也大着胆子走在人行道的最里边，那里很黑很暗，可小辛就是罩着她的光，她什么也不怕。

      上大学之后，小辛会尽可能地给小艾打电话，而小艾一改不看手机的坏习惯，成天抱着手机唯恐错过这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小艾告诉小辛，下了晚课的校园很黑，还有许多不好的传言，可是她不怕，心里装着小辛心里就有光亮呀，照得回寝的路透明。

      和军人的恋爱就像是牛吃草一般，先是抓紧时间赶紧进食，进食结束后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咀嚼，回味无穷。小艾习惯了小辛突然的电话，但这一次，已经过了好久了还不见来电，她有一点点小担忧。小艾不关心世界从来不看新闻，从朋友口中得知近日里来隔壁省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灾事故，并且由于处理方式不对，在灭火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大爆炸，因为是偏远地的一个仓库，人民受伤少但是第二次去灭火的军人们伤亡惨重。小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从不给小辛打过电话，只有这一次，疯狂拨号，无人接听，再拨，无人，直到那边手机再也打不通了。在上课的时间里，她疯狂地搜寻近日里来相关的新闻报道，大大小小皆不放过，确定了是小辛的军营派的抢救部队后她更慌乱了，哆哆嗦嗦的宛如一位癫痫病人。眼泪不自主地跳了出来，落在键盘上，不管，她仍是不住地搜索信息，一张图一张图的检索小辛的脸，怕自己找不到又怕自己找到。找资料的时候才发觉有用的甚少，不如去实地找。可这时候，来了电话，是报告小辛死讯的，附带家属自己办葬礼，拒绝小艾参加，其余信息，概不透露。“节哀”二字，像是洪水的闸门，一旦放开便止不住了。小艾的头脑轰然坍塌，眼睛就是排泄口，断断续续无穷无尽，两三天没上课了，脑袋里的东西也越排越少，现在空洞洞的，除了小辛没排走，什么都没了。没有小辛的夜像只巨魔，小艾宛如自己在巨魔的肚子中行走，渐渐的，巨魔越长越大，连白天也要霸占，小艾的世界一片昏暗。小辛，你好狠呐！

      小艾还是挺坚强的，很快便走了出来，只是从此不苟言笑，再不见她的温柔。对于小辛的事，她始终耿耿于怀，跑人家部队里去闹过，被拦下，想方设法却寻不到小辛的家人，小辛人都走了，坟，她一次也没去过。后来突然想起小辛所说的军人每次出去做任务都会给家人写遗书，硬缠着问部队要，才给了一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书信。小艾当场将信死了个粉碎，恨小辛的无情离去，恨小辛部队的不肯通融，怨小辛家人的连墓也不让她见。

      时隔九年了，小艾想着也该放下了。可是心不由言，还是忍不住的怀想以前的时光，还是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比不得小辛，还是抑制不住地拒绝掉相亲的男子。越是提醒自己要学会放下，可越是像陷入沼泽一般越挣扎越陷得深。小辛，还像是那只夜魔，深深地锁住了她，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镜子里、脑海里……小辛啊，你说要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哪里都是你，我的心已经容不下其他了。后半生，可该如何是好？

      本以为自己的未来就会这样孤独终老了，命运偏偏要开玩笑。刚拒绝了今天的相亲者，转身就被另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的男子吸引。莫名其妙停下来，靠近，不敢想又拼命去想，像又不像。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她愣愣地看了好久，男子似乎注意到了，侧过头来，可能脸已经不像了，可是眼睛是没变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小辛。小辛还活着，就这么完完整整的坐在这里，两人在一个城市里这么多年，没有联系。小辛，你骗得我好苦。小艾一个包丢了过去打翻了桌上的咖啡，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小艾以为，小辛会追过来，给自己一个解释，然而，没有，窗子里边的人，甚至不曾起身。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活在回忆里，小辛却……她想不出能够原谅小辛的借口，只是自己跟自己赌气，不再见他，赶紧结婚，气死他。可转念一想，小辛早已不把自己放心上了，现在做什么都无用。可是为什么偏偏用死来做分手的借口？为什么会这样？越不懂越想懂，可是咽不下被骗的气，不愿再去找小辛。餐厅的服务生打来电话让小艾去取包，好啊，现在连见也不愿意见我了。你不见我我也不会饶过你的，一定要你说个清楚。那么大的城市里，要寻一个人是件难事，小艾又找回了部队，找到了当年给小辛判“死刑”的那个人。在小艾的再三逼问下，那人终于说出了实话，在那次事故中小辛并没有死但是残废了，小辛失去了双臂觉得自己不能耽误小艾才出此下策。原来，和着全世界都给小艾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把自己弄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找到了小辛的家，破败而又整洁，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脱去了她印象中的稚气，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见面之前，小艾想了无数个开场方式，甩他一巴掌，再丢一次包，骂死他打死他，而门开的那一刻她整个的如夏日冰淇淋一般急速化掉，卸去铠甲般抱住小辛失声痛哭。“这么多年了，你死哪儿去了？你好狠的心呐，我好恨呐！……”这么多年了，对他有这么多的疑问她想一口气都吐出来，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属于他的城市里打拼的心酸苦事她想全部告诉小辛，而此刻她只能倒在小辛身上痛哭。

      小辛的两只衣袖空空荡荡：

      “对不起，我不能再拥抱你了，所以……”

      “所以你就忍心看我再也没有人抱了是吗？”小兔子般的红眼满是怒气，

      “所以你死都不要再见我了吗？所以你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忘记我……”

      “那你难道就能够忘记我吗？”

      “哇~哇~哇~”婴儿的哭声像是晴天的一个巨雷砸在了小艾的头上，

      “你连孩子都有了啊？呵，果真是我自作多情，你怎么就不能够忘记我呢？呵，小辛，你把我害得好苦哇！”小艾的头上，根根青筋暴起，抓着小辛的手越抓越紧，羞辱在她的脸上炸开了花，这么多年，只有她是一厢情愿，原点，不值得。

      甩手离开，自己宛如吃下毒苹果的灰姑娘，哽咽得说不出话，可怜得像路边的流浪狗，她的王子，早就死了，怪只怪自己停在原地不走。一想起和小辛的点点滴滴便觉得恶心，恨自己这么不争气，忘也忘不掉。爱得有多深，心就有多痛，小辛的冷漠、背叛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宛如被割的牛排，丝丝入骨，长痛不绝，而小辛就是吃牛排的那个人。

      花了半年时间教自己振作起来，长久的孤独已经让她学会了很好的独立，似乎现在不需要人关心她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她学会了冷笑、讥笑，对这世上一切充满厌恶。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自己也觉得对不住自己，为小辛，不值得。她开始尝试着微笑，待人友好，和别人交流。虽然刚开始做起来有些困难但身边的人都是支持的，慢慢的她融入了别人的世界，重新找回了当年那个单纯可爱的少女。

      不再板着脸的小艾可爱了很多，因为自己的独立、能干在公司越混越好，而年纪也越来越大。感情的事，她似乎放开了，在相亲的时候随便找了一个身份地位相当又不算讨厌的人结了婚。对于爱情，她感觉失灵了。

      只不过偶尔有时候还会想起当年送自己走夜路的那个小男孩，这像是这辈子的一个魔障，逃也逃不开。她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当初没有小心！

      她不知道，她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一个误会，邻居急着出门办事临时把熟睡的孩子交给了隔壁老实巴交的小辛。小辛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她，但就是不愿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越到后面他越犹豫，看到小艾开始相亲后，他更是关注相亲对象的情况。别人再差，也比自己没手的好。

      这期间有过犹豫，有过不忍心，但如果和小艾在一起，连一个拥抱也给不了对方，只会让小艾更加痛苦，倒不如早早放手。

      小辛啊，就像小艾脑里的一只蚊子，成天在脑里转来转去，最后，小艾终于习惯了，不再怨她。小辛默默地看着小艾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比不得以前的灿烂，好歹，女孩儿笑了。他也可以放心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小艾和丈夫彼此熟悉，关系一天好过一天，她默默地把小辛埋在心底，争取忘记。

      而小辛，把小艾放在心上，开始回忆。

      小辛的梦里，生出了翅膀，可拥小艾入怀，可载小艾飞行。

      这辈子，他们是彼此的可望不可得，唯愿还有下辈子……

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