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鼠患

俗话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佛家眼里，这芸芸众生不只是我辈两脚无毛动物，它指向一切有机的生命，所以讲究众生平等，追求普度众生的他们，可以以身喂蚊、以身饲虎。我不是佛教信徒，不曾以身饲虎，时时考虑的是如何避免落入虎口，也就侥幸着存活于世。

以身喂蚊的小把戏倒是玩过。儿时在乡下，夏日午后，时光似乎特别悠长，用木心的话说，那叫“从前慢”。坐在池塘边的大树下，几个小伙伴进行喂蚊子比赛。那是一种细微的蚊子，不会鸣叫，家乡人称之为“默默蚊”，比芝麻粒还小一点，只能凭借那点可怜的墨黑色和忽略不计的痛感，来感知它的存在。

凝神屏气，保持四肢不动，聚精会神注视着它们神一般的降临，贴在我们的肚腹上或者腿肚子上吸血，它慢慢地由小瘪三变得腰圆体阔，且由黑变红，最后，竟然因为不堪承受人血之重，而滚落于地，再也飞不起来了。这个情境，后来在读《水浒》遇到英雄中了蒙汗药，贼人立一旁幸灾乐祸，念念有词“倒也，倒也”时，经常被我想起。

儿时无知无识，出于好玩好奇，但现在我以为以身饲蚊太残酷，利用默默蚊贪婪的本性，置之于非命，近乎于谋杀。可吾国文化历来以权谋杀伐为目的，杀一个是罪犯，杀两个是死囚犯，杀三个是十恶不赦，杀四个是千刀万剐……杀上成百上千，那是什么？是英雄，杀上成千上万，那就不只是英雄，而是“俱往矣，还看今朝”了。比如唐宗宋祖，比如成吉思汗，比如自言比秦始皇焚书坑儒还要秦始皇的，哪一个手上不是沾满了芸芸众生的无辜鲜血呢…… 打住打住，说了半天，也该说到我家鼠患吧。

印江妹说，死耗子太猖狂了，青天白日的就在屋子里窜来窜去，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你说你白天蛰伏，夜晚出来溜达溜达，顺便觅食，我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印江妹怪我，说是我助长了它们的张狂。社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放耗子药，而她领了几次，准备投放，都被我阻止了。我的看法是：耗子吃了药死在屋子里，找得到还好，找不到就太臭了，与其被它们的尸臭熏得坐卧不安，还不如让它们活蹦乱跳哩。

没办法，在印江妹三番五次催促之下，去买粘鼠板。过去用过，记得第一次最多的一张粘了六只老鼠，看他们在纸板上四肢抽搐、挣扎，可恨又可怜。粘过之后，可以清静一段时间。这次买了两张，一张放在厨房垃圾桶旁边，一张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这叫把住进口，守住出口。——所有的生命不是都得经过这两个关口么。

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发现卫生间那张上面粘了两只小老鼠，厨房那张却一无所获。灭鼠成绩大不如从前，我想，这与老鼠吃一堑长一智的防范意识有关吧。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让人大跌眼镜了。放在茶几果盘上的梨子，被老鼠咬了个缺缺。咦，给老子的，你莫非要报复吗？据我多年与老鼠打交道的经历，我知道老鼠很少吃水果的，除非它饥肠辘辘饥不择食，它最喜欢的是有油水的残羹剩菜，毕竟比水果更有鼠辈需要的营养嘛。

到昨天，一件更为蹊跷的事儿发生了。印江妹噼噼啪啪一阵摁，就是摁不开电视了，蓝屏一块，按了半天只按出声音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不会是机子坏掉了吧？不会是机顶盒出故障了吧？等印江妹摁累了，我又接着一阵鼓捣，同样没有捣出图像来。咋回事呢，看来得叫专业人士前来检查修整了。抱着侥幸心理的印江妹说，过两天，说不定它就好了呢。我心里嘀咕，没找到问题所在，怎么会好得起来呢。

今天午饭后，闲坐在沙发上面对电视，习惯性地摁遥控板，才想起电视出状况了。于是，端根凳子坐下来慢慢尝试那些按钮，不行，问题出在哪儿呢？电视有声音，说明接受声音的线路和播放器正常，问题明显出在传输图像的线路或者视频播放装置。

如你所知，信号从闭路网络输入机顶盒，经机顶盒转码再传输到电视，那么三条线哪一条传声音，哪一条传图像呢？拔掉一根，左边没声音了，拔掉另一根，右边没声音了，那么说明这两根传输的是声音。剩下的那一根传输的肯定是图像了，拔掉它，电视蓝屏一块，插上，还是蓝屏一块。哈哈，我找到问题所在了。

当我拉出这根传输图像的数据线的时候，竟然只有半截啦。那半截当然还在电视机的插孔里。一根顺溜完整的数据线怎么会断成了两截呢？我想，再差的数据线也不至于不经外力就断成两截吧。往台面上一搜索，骇然发现数据线断掉的一小截。显然，这不是被人用剪刀剪断的，也不是被人用刀斩断的，而是……而是被谁咬断的，才有可能留下中间这么一小截。会是谁呢？小偷？哪个小偷有这样美好另类的恶作剧情怀？ 数据线断了，接上不就行了，这个简单，用不着麻烦专业人士了。

我欣欣然掏出打火机，烧掉线上黑皮的塑料，把两头捏在一起，扭一扭，插上，再摁开，咦！照常没有声音，照常蓝屏。静下来一想，数据线，数据线，传输的是数据，而不是电能嘛，自然不能照搬接电线那种模式啦。那么，去外面买一根数据线？哪儿有卖的呢？再一想，能不能把DVD的数据线借来一用？反正DVD已经成为一个过时的无用摆设。试一试吧，拔下，插上，嘿嘿！不傻不天真，有图有真相，这就对啦。 唉，终于又可以认真学习CCTV，享受党和政府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了。

一边看时隔十来年的韩朝离散家属，再一次痛哭流涕地短暂相聚，一边暗想，这结结实实的数据线，被谁咬断了。谁？那还有谁？除了躲藏在屋子阴暗角落的老鼠外，还能有谁。但是，数据线又吃不得，咬它干嘛？磨牙？问题是早不磨迟不磨，单单在牺牲了两个同伙之后磨，可见它们的用意了。

动物会报复，这不是什么新闻。我们毕竟捕杀了它们两个兄弟姊妹啊。你以为它们会把我们当英雄、领袖一样崇拜吗，进而采取某些人惯用的和亲政策，认贼作父，调和人鼠矛盾，维护苟且偷生的岁月静好？血仇都嘛，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让我想起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中国有一类人，身处社会最底层，权利时时刻刻都受到侵害，却有着统治阶级的思想，处处为统治阶级辩护，在动物界能找出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此言不假，确实如此！自此以后，我对藏在屋子旮旯角落的老鼠们，非得另眼相看了，还真不乐意把专属于它们的“胆小如鼠”“鼠目寸光”以及“鼠辈”之类的词语，用在某些同胞身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