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唐
一、凌晨火车站
我身在火车站出站口时,手表上的时针快要指向三,夜色正浓,城市里的雾气也开始上涌,远处的高楼大厦闪烁蓝绿色的霓虹灯,入秋的夜总有几分凉意,我不由的耸耸肩搓搓手掌呵出暖气。
“先生,住旅馆么?”我看见她裹着藏青色风衣,里面却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黑色连衣短裙,露在外面的腿很引人注目。
她是朝着我这边喊得,声音并不大,车站人也不多,我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第一感觉她应该是做那种行业的,又好奇的多打量了几眼。
“先生,这会儿旅馆不好找,我开的是深夜旅馆,专为夜间的旅客准备的。”她凑上前来,离我几米远的距离,我才看清她的脸,很精致的一张脸,皮肤保养的很好,眼睛在夜色里依旧明亮,小巧却秀气的鼻梁,还有鲜艳的红唇,但显然是经过岁月的沉淀,她的眼睛周围开始有细细的皱纹,笑起来就显得有些憔悴。
我顿了顿,才开口问道:“离这近么?我坐了太久的车累到不想在多走一步了。”
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好像是旅馆的传单,递给我,示意我看看。
我顺着车站里照出来的光看到上面四个大字“深夜旅馆”,一个箭头从火车站左拐步行一百米就到。
我拎起躺在地上的黑色包,朝她礼貌说道:“那就麻烦女士你带路了。”
恰巧一阵凉风过来,她缩了缩脖子,便拐上我的胳膊轻车熟路的朝着那条巷弄走去。
我突然想起来一本书里描写过,三四十岁的女人脖子是最先老的,也比较容易怕冷,无论脸上拿多少化妆品填充也是没有办法掩饰岁月老去的痕迹。
我这么想着便侧脸看着这个女人的脸,看来她也有四十岁了吧,尽管她现在风韵犹存。
二、深夜旅馆
旅馆果真在巷弄最尽头隐蔽的地方,若不是她在火车站招客人,恐怕是没人注意到这不起眼的小住所的。
相对于其他的黑旅馆来说,她的旅馆品味应该是极高了的,看得出来是经常整修的,只是现在外头查的紧,旅馆生意看来并不好。
又因为是深夜旅馆,所以来这住的大多是一些火车到站比较晚的客人,可是现代人没几个愿意让自己受熬夜之苦乘坐夜班车,这样一来,旅馆也就更显冷清了。
进门时,我还是忍不住问她:“怎么想到开这种深夜旅馆的?”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最后从柜台拿出房间钥匙,声音清冷:“房间208,这是房间钥匙,不早了,先生你先去休息吧。我一直就在一楼,有什么事可以下来找我,也可以打柜台电话。”
我感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看来这个女人并非很好接近。
都说四十岁的女人脾气古怪,而她这种看上去就不简单的女人,应该更是如此吧。
我收回看她的目光,拎着我的行李便上了二楼。
房间收拾的也很干净,我不得不佩服起来这个女人,能开这样一个不赚钱的旅馆,却依旧整理的一尘不染,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吧。
我在房间的独卫洗了个热水澡,在这初秋的凉夜里便就有了几分暖意。换上自己带来的衣服,躺在床上却无法再入睡。
我看了看左手戴着的手表,时针指向了四,天都快要亮了,罢了罢了,不睡了吧。
三、叫林念的猫
我踏着旅馆的便捷拖鞋小心翼翼的下了楼,却在楼梯拐角处看见那个女人倚在旅馆门口,涂着鲜艳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兰州。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将烟递到自己的嘴边,红唇轻抿,烟头的火光亮了一下,然后就看见她轻轻的吐出烟雾,烟雾下她的侧脸美得不像话。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抽烟的姿势这般迷人,不禁看呆了,突然一声猫叫吓得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林念!”
她嗔怒,一只花白胖猫一溜烟跑到她跟前,她俯身将它抱起来,抱在自己怀里,摸着它的毛发,胖猫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还发出享受的“呜呜”声。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仿佛对她更加的好奇起来,不由自主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你还没睡?”
“啊?”我一惊,真的在楼梯上晃荡了一下,“噢,睡不着了。”
“我没吵到你吧?”我歉意的微笑,对我的突然出现表示很不好意思。
她摆摆手,递给我一支烟。
“抽烟么?”
我摇摇头。
“香烟是治疗失眠最好的解药,你不抽真是太可惜了。”她将烟盒随手扔在了柜台上,然后用打火机给自己又点燃了一根烟。
我看着她老练的动作,又看着她脚下敌视着我的胖猫,于是问道:“这只猫是叫林念么?怎么听起来像个人名?”
“你长得挺像我一个故人的。”她再一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抛出来一个更让我好奇的话题。
“哦?是吗?那我挺荣幸的。”
“他是我第一个客人。”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好像在吸掉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
“第一个客人?”
“我以前是个妓女。”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四、妓女有心旅人无意
“我十六岁的时候从家里逃出来到了这座城市,被人贩子卖到了一家夜总会。那个时候我成了夜总会的陪酒小姐。十六岁啊,是我最好的年纪,刚刚长开了的身体,加上我这张漂亮的脸蛋,我很快成了夜总会最受欢迎的小姐。”
“我并没有为我被人贩子拐卖到这种地方而感到悲哀,相反我很开心受到了很多男人的追捧,他们给我钱,给我买衣服包包化妆品,只要我陪他们喝酒就行了。那些臭男人,他们有钱,而我正好只需要他们的钱。”
“我是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他的,他系领带穿西装,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我陪酒两年从来就没有人不待见过我,可他是第一个。他拒绝我喂他喝酒,并且不愿意我坐他身边。可他越这样,我偏是要和他喝酒。”
“他的同伴也强迫他喝酒,我便一杯一杯的灌他,他喝醉了。他喝醉的样子很迷人,我忽然就想和他睡觉。我从来没有跟我陪酒的人睡过觉,可是我却想和他睡觉。我这样想着,我便也就这样做了。”
“他醒了,他很生气,我记得他气的坐在床上却将拳头握的咯吱响,可我不怕他,我虽然是第一次和男人睡觉,但我见识的也够多了,我去抱他,我去亲吻他的嘴唇,却被他重重的推开了。我听见他对我说滚,听见他说我不要脸,臭婊子。”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骂我婊子,我陪酒,可是我不是婊子,我只跟他睡过觉,可他不知道,他认为我是妓女,那就是吧,他是我第一个客人。”
“他有妻子,没有孩子,可他不爱他妻子,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他认为我是妓女,那一次之后他经常来找我睡觉,他说他不爱她,却还是要负责。我说你们离婚吧,离了婚你娶我吧。他冷笑,他说你一个妓女结什么婚。我也笑,我只知道他不爱她,却不想知道他爱不爱我。”
“我依旧陪酒,依旧只睡他一个男人,他也依旧认为我是个人尽可妻的妓。可是,十九岁,我怀孕了。”
“我去他公司找他,我告诉他你去和你那个老婆离婚吧,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他笑,他说我真是异想天开,随便谁的野种都想赖在他的头上。他还说妓女就是妓女,卑贱的本性是怎么都不会改掉的。”
“他不承认,可我的肚子却一天天的大起来,我爱他,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想和他结婚,可是他不信。我去找了他那个老婆,她穿金戴银的坐在我对面,用一杯饮料泼了我的脸,她说不要脸的婊子,她的教养让她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
“他不再来找我,我被夜总会辞退,我去找他,他拒绝见我。他的老婆找人警告我不要再去骚扰他们一家。他不要我了,我很想他。”
“我把孩子生下来了,我给孩子取名叫林念,因为他姓林,我抱着孩子去找他,我想让他看一看他的儿子,可是那个疯女人却不让我见他,她甚至拿着刀威胁我。我看见他冲出来,他冲着我吼让我滚,我第一次泪流满面,狼狈离开。”
“他不爱我,我一直知道。他就算不爱他的妻,可他还是会为了他的妻而伤害我。我很痛苦,我想念他,我开始恨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他的出现,或许他现在还会在我的床上。”
“我把小林念扔在了垃圾堆,我要去挽回他。我在他家与他的妻扭打在一起,我手中的水果刀插进了她的腹,我满手血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得意的冲他笑,我说,她死了你就可以和她分开了,你娶我吧。”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抱紧了她,他骂我疯子,臭婊子,他抱着她开始哭,他说他爱她,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花天酒地。我瘫坐在地上,他报了警,我被警察带走了。”
“她没有死,我却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十年。十年后我出来,继续留在这座城市里,可再也找不到他,也找不到我的儿子了。他走了,带着他的妻,他不爱我,没有一点点爱我。可我还是花了几年时间开了这间深夜旅馆,因为他曾经在我耳边说过,他说我就像是他的深夜旅馆,是他深夜里可以歇脚的地方。”
“只是这旅馆开了将近十年,我却不曾再见过他。”她抽着一根根烟诉说着这个故事,而我却深深地沉思了起来。
五、不完整的故事
我是姜念,我的父亲曾经是夜总会里的一个酒保。
前天夜里他因病痛折磨去世了,临死前他告诉了我关于我的母亲以及我的身世。
他让我来这座城市来找一个叫做纪安的女人,他说纪安是我的母亲,而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姓林的商人。
他还告诉了我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和旅馆女人的故事雷同。
只是那个女人的故事从始至终都忘提了一个人。
姜远山。
那个夜总会的酒保,那个一直默默爱着她的小跟班。
她拒绝了酒保的表白,只是因为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那个有家室的商人。
她沉浸在她的爱情里,就算被当做妓女也无所谓,她爱那个男人胜过一切。
姜远山劝她放弃,可她不听,她依旧抹大红唇,涂大红色的指甲油,穿鲜艳的衣服。她说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可是她怀孕了,那个男人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出租房里。
倒是姜远山一直陪着她,照顾她,她告诉姜远山,再等等,他会来的。
她生下了我,可是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她没有把我丢在垃圾堆,而是把我交给了姜远山,说是带着我走的越远越好。
姜远山照做了,可是她却因故意伤人被抓进监狱,一关就是十年。
我是姜远山带大的,我不姓林,我姓姜。
我知道父亲是爱她的,一生未娶,父亲一直在等她主动去找他,可是等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出现过。
甚至于,她的故事里都没有过父亲。
她是个开深夜旅馆的女人,她的心自始至终只给了那个姓林的商人。
或许爱与被爱,永远都是这样不公平吧。
我望着她,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她的样子,一个作为母亲的样子。可是我看到的却依旧是红唇,大红色指甲,鲜艳的衣服,和父亲口中描述的那个二十年前爱一个人的女子一模一样。
我没有告诉她我就是林念,因为她只是个开深夜旅馆的女人,而我也不曾姓林。
——枣红马小姐
旧日文集整理,2016年的小说,不忍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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