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躲在她涂鸦的画后面
在深圳的那几年,我把自己活成了空中飞人,但凡有空,我就拖着箱子往机场而去了。
票是网上订的,机场离学校不过十五分钟车程,空中飞行95分钟,再坐两半小时“快的”,我就可以看到女儿粉嫩粉嫩的小脸,把她柔软的小手握在我的手心里了。
那个时候刚到深圳,住的是学校的集体宿舍。把女儿带在身边会有诸多不便,所以,父母帮我承担了带女儿的任务。
遥遥离家的我,一天给女儿打两次电话,只要女儿愿意听,我便仔细地跟她讲我当日做的一切。彼时不过一周岁多一点的女儿,语言表达能力却已经很强了,她能清楚地表达她的所有想法。
那天,我正在讲着当天发生的一些趣事时,电话那头的女儿突然蹦出一句:妈妈,把电话门打开,你从里面出来。电话这头的我,因着这天真的童言,顿时哽咽,继而泣不成声。世上若果真能有哆啦A梦的时光穿梭机,我想不论花多大代价,我也会把它弄来。那样,我就能在任何想女儿或女儿想我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了。只可惜,没有!但好在,还有一种快捷的交通工具叫飞机。所以,只要有两天以上的假,我的身影一准出现在机场。
到深圳的第二年,刚进四月,我就订好了6月8号的机票,只待父亲完成高考工作,和母亲带着女儿一起来。终于盼到他们来了的时候,我和夫一人一只手,牵着女儿下楼散步。走到楼底下,女儿停住了,她的小手指在我的手心里挠了挠后,又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我正想蹲下问她时,她却昂起了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夫,然后,很放心很开心地边走边蹦:“哦,我也有爸爸妈妈哦!”女儿就是我泪腺的开关,我总会被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弄得措手不及,泪流满面。
夫说,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出差到了南昌,绕道回去看了趟女儿。临走前,收拾行李时,女儿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小手拽紧了他的裤腿,仰着小脸,用委屈的小眼神盯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爸爸,你又要走了吗?”钢铁般的男人,听了这软糯的话语,看着那噙着泪花的有些黯淡的眼睛,也瞬间泪目。
还是那一年的冬天,我早早就订好了往返的机票,只等学校放假。夫在高一,放假早些,而且他要去江西师大学习,所以早就回去了。我高三,放假晚一些。心急火燎恨不能马上放假,又恨不能生出双翅的我,一想到机票一直好好地放在最稳妥的地方,也便不那么着急了。
回家那天,我拖着箱子来到教室里,跟我的还留守在学校复习迎考的孩子们说:对不起了,宝贝们,我不能陪你们到最后了,我要请两天假回家陪女儿去了。
善解人意的孩子们都笑着说:去吧,老师,别担心我们,我们会管好自己的。还有那调皮的孩子叫着说:老师,帮我亲亲小葳哈!
深圳宝安国际机场
心情雀跃的我,搭乘公交车来到了深圳宝安国际机场B航站楼。我正熟门熟路地往值机柜台走去的时候,听到广播里传来这样的声音:尊敬的乘客朋友,我们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大雪,南昌昌北国际机场暂时关闭。您乘坐的东方航空公司xx航班因故取消,给您造成……
我的脑子里轰轰作响,来不及思索,我马上冲到售票柜台:请问,我的航班能改签吗?……那明天呢,后天呢,年前的任何一天都可以……
“对不起,年前所有的航班都没有票了,正月初一下午四点的还有,您需要改签吗?”
我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直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念头越来越强烈,简直就要把整个的我淹没。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才缓过劲来。当一切重又在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当机场嘈杂的人声又重新回响在耳边的时候,我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爸爸,航班取消了,我回不了家了!”我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不管来来往往的人们向我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在那个时刻,在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唯有哭,才能宣泄那快要把我压垮的失望与恐慌。
电话里,父亲母亲轮番跟我说着什么,我全然听不见,我只知道我回不了家了,我见不到我的女儿了。飞机票都这么紧张,火车更是不可能了,对了,还有长途汽车。对,赶快回学校去,去打听长途汽车应该去哪里坐!
把箱子放回宿舍后,我灰头灰脸垂头丧气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孩子们一见,关切地围了上来:怎么了,老师,不是回去了吗?
陌生人面前,我们可以装作很坚强,可这竭力绷起来的一切,总会在一些关切和挂念面前崩塌溃败。我的眼泪又一次泛滥了,在我爱的学生面前。我努力克制住了想再次放声大哭的念头,说:“我们南昌下大雪,航班取消了。”
“老师,别急。我们来帮您想办法。”
“老师,上我们家过年去吧。”姑娘小伙子们七嘴八舌说开了。
谢过孩子们的好意之后,我在办公室坐了下来,打开电脑,开始查各种火车和汽车的信息。但一无所获,打出去的电话全是一个回答:年前的票,早已售罄。
夫打来电话说:别急,我马上就去订去深圳的火车票,去那边的票不紧张的。我这边一完事就回家把女儿接上,我们就在深圳过年。爸爸妈妈会理解和支持的。
爸爸妈妈确实是会支持的,我记得在机场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貌似就提出过这样的方案。可是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一年不是跟父母一起过年的啊。妹妹肯定回不去,如果我们一家三口再在深圳过年,那他们就要两个人凄凄惶惶过年了。这怎么可以呢?!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陷入了一种叫绝望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第二天下午,高三也放假了,领导请全体留守的高三老师一起出去吃饭放松。
坐在豪华的酒店包厢里,看着精致的菜肴,我提不起一点儿兴趣,眼泪一直在我的眼眶里盘旋,崔莺莺说“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我总算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和心情了。
百无聊赖间,我的电话响起:“米老师吗,我是陈彦川的家长。赶快把您的身份证号码发给我,我这里帮您弄到了今天晚上7点半飞昌北机场的机票。”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我的手哆嗦不已,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紧紧抓了好一会儿右手,才能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再反复查看了三遍之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不一会儿,对方就把航班号等相关信息发给我了。看看时间,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不到了。我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抓起包包就往外冲。一上出租车,我就给学校司机打电话,央求他在学校等我,把我送到机场去。
下了车,我冲回宿舍拖起根本就没拿出任何东西来的箱子又冲回到楼下时,司机邱师傅已经开着学校的商务车在等我了。赶到机场,换好登机牌,过了安检,广播里已经响起了登机的声音。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给陈爸爸发了一条感谢短信,再打了两个电话,关机。以往坐飞机时,我最怕起飞的那一刹那,突然失重的感觉总是令我的心狂跳不已,伴随着那种闷闷的窒息感,人总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可这回,飞机加速滑行腾地升空的时候,我的心却异常地安稳安定。
关机前那一通电话是打给母亲的,我告诉他们我已经登了机,让他们放心。接了我电话的母亲既开心又担心,她担心我那么晚到了昌北机场,没有“快的”回家(昌北机场没有直达我们老家的班车,只能预约跑长途的小轿车,大家都称它为“快的”),她提出了种种方案,比如:坐机场大巴到南昌,就近找家酒店对付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再搭车回家。我很愉快地答应了。我没告诉她,只要能回家,就算在机场坐一夜到天亮,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飞机安全落地后,我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流去取行李。我一边走一边思忖,机场楼上会不会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呢,平时来去匆匆,从来都没去留意过。有的话,就这样对付一晚上吧,懒得去南昌了,这么晚了,我一个女人家家的,酒店也不好找。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乡音:“我落地了,正要去拿行李。你还有多久到?哦,哦,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拿了行李就出来。”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我的耳朵里。我顺着声音看过去,隔开我几个人的传送带边上,站着一个稍稍显胖的年轻女人,她一边举着手机,一边盯着传送带。我按捺住心底翻腾的狂喜,赶紧走了过去。走到她身边,急切地用修水话跟她说:“修水人哈,我也是。你们家有人来接你是吗?你们车里还有没有空位,能不能麻烦你把我也捎回去?”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应该是一脸急切,又一脸企盼,还一脸谄媚的吧。不然,那女人为什么那么诧异地看着我,半天才对着手机说:“老公,咱们车里还能多坐一个人吗?这里碰到个修水女人想搭我们的车回去。”
女人和善的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你运气真好,刚好有个人临时说不回去了。所以,我们车上多出了一个座位来。”
在他们的车上坐定后,我都好像还在做梦一般,感激的话大概说了几箩筐,直到他们全都笑了:行了行了,别说了,你感谢自己是个女人吧。这年头,如果你是个男人,我们不敢带的。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想到从昌北机场坐“快的”回家是130块钱,我当即掏出了两百块,对他们夫妻说:“我出点油钱吧,不然心里不安啊!”推来推去之后,女人接了一百块。感激的话再多说,也确实会有些矫情,所以我静静地坐着,不再说话了。
昌北国际机场夜景
浓黑的夜色中,小车飞速前进。头天晚上就一夜没睡的我,仍旧是没有一点睡意。听着他们热烈的谈话,看着车窗外被车灯照亮旋即又陷入黑暗中的树木或房屋,我这两天都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在前方,在我们修水一中的校门口,一定会有一高一矮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抱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冒着冬夜凛冽的寒风,在等我,在等他们的在朋友和陌生人的帮助下终于能够回家过年的女儿和妈妈,一如以前我回家时的每一次那样。










网友评论
孩子们的语言表达能力真绝!
破费了,感谢感谢!
又让妹妹破费了!
我应该是一脸急切,又一脸企盼,还一脸谄媚的吧。
特别是这样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