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01.

最近突然发现自己，常常不能好好说话。

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瞻前顾后，言不由衷的时候，多了去了。

好像是个话痨，好像经常暖场，好像说话时眼里都带光。但是，我还是颓废地意识到，“好好说话”，其实一点不简单。

02.

近日在看冯唐的散文集《三十六大》，于图书馆书架偶然邂逅，感念于之前读到这厮写得那句“春水初生/ 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 不如你”，遂顺手借来，不料竟误打误撞寻到了原句出处。

不期而遇，真是欢喜。

世俗意义上来讲，这冯痞子很少好好说话，经常冷不丁插个黄段子，看得你面红耳赤措手不及。可以很坦诚地说，我个人并不喜冯痞子文风，去年读《万物生长》，愣是读不下去，中途作罢。

但是他写：“无论是钢笔在纸面上书写还是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我知道，字句的黑白疏密凹凸之间，有小鱼和小雀在。”

嘿，这家伙还是有好好说话的嘛。我合上书，笑起来。

03.

只不过披着玩世不恭的外衣，骨子里却还是在认认真真地好好说话的。尽管我鉴赏水平和领悟能力有限，却还是悟出了一二。

不要脸地道一声钟子期俞子牙高山流水，又应欢喜。

人的真心实意，倘若由语言表述出来，哪里非得遵循守旧，规规矩矩，四方八正？这厮偏就出其不意，放肆恣意，天马行空，再搅点所谓伦理纲常无法容忍的粗鲁甚至俗气——其实也在好好说话，不过以他的方式，以冯唐特有的方式。

由此转念一想，自己不好好说话，也许不是自身问题，而是听众或读者领悟不到混乱中的逻辑，欢喜中的悲恸，淡漠中的在意？——真真觉得自己脸皮厚得可以做千层饼。

04.

以前读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寻找一个人，懂你的言不由衷。曾经觉得这话特浮夸，真的，浮夸又矫情，后来又读到那句“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醍醐灌顶之时还是领悟不了此中深意。

长大了些，才慢慢明白，茫茫人海，车水马龙，有个人能让你好好说话，能听懂你好好说话，真的好难。不拘爱情友情亲情还是其他什么情。

很小时看过一部电视剧，其中有个情节一直记忆犹新：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主感叹自己的爱情理想，不过就是找到一个可以随时说话的人，旁观者不解，随时说话，这还不容易？男主摇头笑了：不容易的，设想一下，冬天，凌晨三四点，你突然想说说话，敢不敢随便打个电话把爱的Ta叫醒来？你没有愧意，也无需期待，只是确信，Ta会接会懂会接茬。

05.

今日读冯唐给外甥的信，亦侧面提到这点：“女人（或者男人，如果你喜欢男人多于女人）最好找和你小宇宙以及生活习惯类似的。否则，你看个毛片、玩个网游、去阿姆斯特丹逛个咖啡馆，她就认为你是怪胎。否则，你嗜辣，她怕辣；你怕冷，她怕热；你喜宅，她喜逛，日子不好过。”

言辞有点激进，但话糙理不糙。

06.

昨天和舅妈谈，批我没甚兴趣爱好，唱歌跳舞都不会，还不喜蹦迪KTV，难不成和朋友成天谈古论今？我笑笑，不服气又有点心虚地还口，你要谈八卦扯其他我也行啊。

其实不怕什么合群合拍合心意 ，只怕偶然失心疯对着星星说说话，就像冯唐说的，对方大呼是怪胎。

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同理，这句适用于所有情。

07.​

三生有幸，茫茫人海，仍得三两好友，鼓励我好好说话，就是那种“相见亦无事，别后常忆君”，失联许久，偶然联系，不用铺垫不用寒暄不用顾忌便能好好说话的人。

每每念及此，就觉自己福德甚多。

愿你终觅一人，好好说话，咱先别奢求什么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头，先遇一人随时好好说话吧，大说特说胡说乱说过后，大笑，笑人生笑江湖笑惺惺相惜儿女情长。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王羲之 同志 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