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秘密生命

树的秘密生命

我喜爱树。来生想做一棵树。

树给我的印象，一向如山石般沉寂。直至读了德国护林人彼得·渥雷本《树的秘密生命》，方知树的诸多神奇。树喜爱群居，既竞争又合作。各有个性和喜好。有记忆力和感知力，能储存信息、辨认同类。有守望相助的社会福利系统，会哺育幼儿、照顾老弱。会自我表达、相互交流。会因病痛呻吟，甚至会缓慢迁徙。会谨慎分配能量，平衡各种需求。

树有语言。走进森林，看到的是一棵棵分离生长的树。事实上，“分离”这个词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天然森林是社会群体，每个个体都在发生互动与连接，传递着信息和养分。这种无声的传递，通过根系和电子脉冲信号（类似神经细胞）进行内部输送，提醒其它部位接收讯息。或者以空气和风为媒介，向外部传递气味。比如非洲金合欢树被长颈鹿啃食后，立即在叶子散布毒素，并向邻近同伴释放警示气体乙烯。识别到害虫唾液时，也会释放特定化学气味，引诱害虫天敌前来支援。树还会借助真菌丝（类似网络光纤）编织的庞大树联网（wood wide web），延伸神经系统，彼此交互共生。

树有性格。两棵紧挨的树，右面一棵在天气稍变凉时就开始落叶准备过冬；而左面一棵，想着来年春天也许会有不测，或是万一受到昆虫袭击需要能量抗争，于是坚持入冬前都不落叶，以在树干储存更多养分。同样的空气、土壤和树种，选择却不一样。

树有母爱。森林里的小树由于母树遮蔽阳光，虽然生长缓慢，木质细胞小且空气含量少，却具有更强的韧性抵挡风暴和抗真菌能力。当母树因高龄或疾病死亡，获得足够阳光和空间的小树会调整原来的新陈代谢机制，凭借多年积累的底子全力冲刺、飞快生长。年长的母树像是树联网的中枢，通过其产生的互动与连接非常密集。老树的消失是灾难性的，如同一个社区失去了智慧长者。因此，砍伐老树对森林而言，损失的不只是几棵树，而是整片互联网络。 

树会学习。树根相当于树的“大脑”，通过传递化学物质控制树木的活动。树的根尖结构与大脑类似，在土壤里匍匐前进受到刺激时，会生成电子信号，经处理后转化为指令，引导树木修正行为。

树会合作。山毛榉树和橡树的树籽落到地上，成了鹿和野猪的美餐，于是它们“商量”好，一两年不产籽，等动物数量下降后再产籽，从而保证繁殖。森林里的树喜欢一起开花，过量的种子不仅使动物无法全部吃完，还能带来基因混合多样性，令后代更健康。这跟人类社会的运作法则一样：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人工栽培的行道树，社交需求得不到满足，失去互助能力。预先处理的根系失去方向感，无法往城市过于坚硬密实的土壤深处扎根。缺少母树“孩子你慢慢来”的管束，幼时就疯狂进行光合作用，制造多到难以消化的糖分，导致细胞过大且充满空气，更易遭受真菌感染。树有味觉、听觉、嗅觉和触觉，需要休息和冬眠，而现代都会的声光干扰昼夜不息。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它们是脱离了先祖的街头游子，孤独而空洞。   

树的生命力如此蓬勃旺盛、令人惊憾。只是时间尺度与人类不同，动辄数百上千年，才显得如此静默。合上此书，敬畏生命。众生有灵，万物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