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风折白草,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丹青绘寒关~”
八月本就是陵江涨水的季节。
此时又临近月中,天上的明月正圆,月光洒的江面如同琉璃镜般,倒映着岸边的亭台钩栏。
倒是一叶扁舟在这镜面般的江上显得突兀了。
扁舟一端站着个男子,一身青衫,长的高挑清秀,正眯着眼吹笛子。
笛声呜呜,空灵而悠然。仿佛有人在月边唱歌,其声至江面。
小船另一边,乌篷的影子里,坐着个扎马尾的妙龄白衣姑娘,脚放在水里,正在看着月亮吟诗唱词。
本是花好月圆笛静心的三更夜。
却突然被几下破瓦声打破。
岸边台顶之间,几个人影来回腾挪。
“有人!”船尾的小姑娘停了口中词,轻喊了一声。看向岸边楼顶,随后又把目光放在了男子身上。
后者只是一顿,又继续吹起了笛子。
几个黑影并非一伙。
女孩回头再看,是一个锦衣青年带着一帮手下围攻一位黑衣少年。
只是这黑衣上全是刀口,已经遮不住什么了。
但那少年也是勇悍,不顾几个护卫挥出的刀光,只是用尽武艺,拼命向那个锦衣青年出剑。
锦衣青年手中一柄苗刀横竖有力,上身防的滴水不漏。脚下步伐腾挪有序,也不露半点颓势。
少年则只是一身血勇,看似剑光犀利,却招招心急,徒有勇意却失了灵巧。
“慕叱空!今夜你必死!”
少年的剑干脆弃了章法,只一个劲狠斩猛劈。但求身死之前能拉那锦衣人一个垫背。
锦衣人只是冷笑,苗刀横竖之间便格的长剑无机可乘。
少年几剑下去,毫无建树,更急了。
“今夜就让你去见我父亲!!”
少年完全放弃了周身防护,突然一剑向前指出。任由三把长刀劈在自己身上也要刺死面前的锦衣人。
剑尖有红光闪过,如蛇般游入剑身,可惜被一刀格住。
“救人啊!月明空!”
女孩惊叫,可青衣人还在吹笛子。
说来也奇怪,明明笛声幽幽,打斗的人却像是聋了一般,没人注意到岸边小舟。
女孩急了,一咬牙。薄薄的内力从丹田引入右臂,将柄小剑狠的向那锦衣人掷去。
青衣人眼猛地一睁,端笛子的修长手指一弹。
玉笛如箭,破空而去,把那小剑击得粉碎。
这次终于惊到了众人。
锦衣青年扭头看去,双眼一眯,远远的看到那笛子上刻了一朵莲花,仿佛要趁着月色从笛子飞落下来一般。
心里不由暗惊。
“别让这小子跑了。”
锦衣人收刀入怀,双脚在瓦上猛点两下,腰身一旋。如落叶一样飞向那玉笛。
而船头的青衣人脚下一踩,也冲着玉笛飞身而起。
“玉飞花,剑落雪。”
锦衣青年离得近,先到了之后,一把抓住了玉笛,恭恭敬敬的举向了青衣人的方向,“在下慕叱空,不闻月大侠途径南陵,有失远迎,还望月大侠海涵。”
“能见到江湖盛传的苗疆十三道之一,鄙人也是三生有幸。”青衣人接过玉笛微微笑道。
“岂敢岂敢。”锦衣人抬起头来撇了一眼缠斗的四人,“江湖上的一些恩怨,在月大侠面前动刀动枪的,让您见笑了。”
“无有事端不成江湖。原本就是常事,在下也是路过南陵,偶然遇见。”
锦衣人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展露出笑容。
“不知月大侠可是要在这南陵游览几日?我苗寨当尽地主之谊。”
“不了,连日赶路,急着去钱塘会友。”
“可惜可惜,那我立刻收拾残局,这就离开。不叨扰月大侠行舟赏月的雅兴了。祝月大侠一路顺风!”
说完,锦衣人摆腰提气,就要飘回几人身边。
月明空却突然张口道,“慕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锦衣人飘起的衣摆又落了下来,“月大侠但说无妨。”
“虽说这孩子冒犯苗寨,但如今也以身受重伤。无论恩怨,能否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一马。”
锦衣青年眉头一皱,“这.....大侠有所不知......”
“请慕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一马吧。”
月明空没让他说完,语调平静的打断道。
犹豫半天,锦衣人眉头一松,“月大侠发话了,安敢不从?算这小子命大。”
说完一拱手,提气飘回楼顶,“你们几个,撤了!今日在此遇见月大侠,终归是要卖个面子。”
说完瞪了一眼遍体鳞伤的少年,带人几个腾跃,就消失在楼影里了。
月明空淡笑,在腰间一摸,随手甩去,一枚玉佩飞向楼影,“后会有期!”
那少年还梗着脖子,想要追上去,只是被月明空远远的用吸星掌拽着,动弹不了。
月明空笑完,脸一沉。手上掌力一甩,把少年抛向小舟的乌篷里。随后自己也落向小舟。
女孩正在那等着,身边是翻找出来的伤药。
“飞雪以后要勤修武艺,争取也有一天像师傅一样,一枚玉佩便能救人于水火之中。”
女孩看着月明空落下来,笑的一脸讨好。
她也知道自己任性出手,定是惹了师傅。
“如此任性,怕是活不到那天了。”月明空的声音冷冷的。
“师傅!江湖上人人都敬你一声月大侠。这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不应是本分吗?”
女孩不服训,两叶柳眉倒竖,装出来的笑脸一下子就没了。
“你就是江湖上盛传的月明空?苗人坏事做尽,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算不得好汉!算不得大侠!”
被抛到乌篷里的少年,四肢还使不上劲,只好躺在船上,硬挺着脖子吼着,话吼道一半,眼泪就下来了。
“闭嘴!”女孩轻踢了少年一脚,“我师傅救了你的命。”
青衣人默默听着两个孩子叫嚷,只低了眸子。
“你们不懂。”
“灭族之仇不得报!我魏渊还何必活于此世啊!!!”
少年的泪憋不住了,干脆吼了起来。只是吼声里充满了哽咽,吼完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郭飞雪有些失措,怨恨的盯着月明空,像是责怪他没能剑斩那四位苗人。
青衣人扭过身去,背对着女孩。
“苗疆十三道纵横南陵十余年,此间无有敌手。岂是说杀就杀的。”
“可是你是月明空啊。”
“月明空怎么了?”
“月明空是大侠!路见不平,当会拔刀相助。”
女孩声音里还是不服,青衣人回头瞥了一眼,又回头来。
“十五年前,苗疆蝗灾,白苗寨寨主慕叱百连举寨北逃,逃到南陵。”
“可当时的南州巡抚,就是曾经的竹云堡堡主魏随风怕苗人入城会扰乱治安祸乱百姓。便下令紧闭城门,不得放苗人入城。”
“数千寨民在城外活活饿死,慕叱百连求门而不得,在南陵城门前血泣三日,气绝身亡。”
“五年前,魏随风卸任南州巡抚。回竹云堡养老,没想到归家的当天,苗疆十三道便夜袭竹云堡。全家上下连带家丁五百余口人,涂血满门,无一幸免。”
“苗疆十三道里,领头的便是慕叱百连之子,慕叱宇。”
“不过当时有江湖传闻,说魏随风的小儿子当日在外面喝酒,得一幸免。现如今来看,应是真的。”
月明空的语气淡淡又平平,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郭飞雪却愣在船上,说不出话来。
这四海江湖,何处是平的呢?
幽幽的笛声伴着少年的哭声,又铺满了江面。
二
“年少时不知练剑,只知喝花酒。”
“现如今瘫在这船上,像个废物一般,还不如死掉。”
“可恨死也无颜见爹娘啊。”
少年还在哭号,只是哭累了,声音小了许多。
“闭嘴,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飞雪恼怒的又补了一脚。
男孩瞪他,却被绷带绑着,动弹不了。
“你又不曾失过爹娘。”
“你怎么知道我没失过爹娘!?”
又是一脚,只不过这脚重了许多。
女孩站在少年身边,眼望着银亮银亮的江面。
“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年纪比你小多了。”
飞雪咬了咬银牙,鼻子一皱。
“地主勾结官府吞了我家的地,十五亩良田才给了五两银子。逼着我爹成了佃农。”
“本来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没想到那年冬天。朝廷里来了巡抚,我爹气不过,硬要去告御状。”
“那地主和衙门里的都怕了,派人去拦我爹。我爹就跑,衙门的人急了,失手把我爹给打死了。”
“我没见着我爹,只知道衙门里来了人,给了娘二十两银子,还安排了在衙门打扫的活计。希望我娘不要声张。”
“可我娘也气不过,夜里偷偷带着我往官道跑,要去给我爹讨个公道。”
“没想到,地主早就派人守着了,说着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要抓我娘。”
“我娘就喊,杀人了。”
“然后带头的家丁怕了。就给了我娘一棍,没想到正打在后脑勺上。”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眼睛深处透着一股恐惧。
男孩也不哭了,瞪着大眼。
“娘躺在地上不动了,那家丁看着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灭了口。”
“我趴在娘怀里哭喊,以为自己要死了。”
“这时候师傅来了,手提一柄长剑。”
“剑光如雪,一下子,家丁们的的长棍就都变成了一截截的。”
“领头的拔出刀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就掉了。”
“剩下的人就不敢动了,全被师傅送了官。衙门里的狗官见了师傅,也不敢发作,把家丁们统统下了大牢。”
“师傅抱着剑,盯着他不说话。”
“那狗官冷汗直流,最后摘了乌纱,跟师傅去见了巡抚。”
“然后师傅见没人管我,就将我领了回去。”
女孩说到这抽了一下鼻子。好像后悔说了这么多。
她其实有些记不得后来的场景了,这许多年过去,又不敢回忆,当时的场景已经在脑海里变成了一幅幅画,而她渐渐的开始看不清画里人的脸。
能记住的,只有当年那个小村子里,纷乱的人影,娘急切的哭喊和家丁们骇人的怒吼。而有个穿着蓑衣的人始终在她身边,因为他牵住了她的手。
那是她师傅,月明空,江湖上有名的月大侠。
从此她对江湖充满了向往,虽然有许多人告诉她江湖险恶。
但她不怕,能送师傅来她身边的地方,再险恶她也觉得想去。
女孩收回神来,又一脚踢在少年身上。
“不要说我师傅坏话。他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的!”
少年缩回了瞪大的眼睛,把头一扭。
“哼!他或许当年是大侠,但如今怕了恶人!算不得好汉。”
啪!
这一脚直接是踹在少年腰上
“师傅不帮你报仇,我帮你报!”
“你不许说师傅坏话!”
说完,又是一脚。
三
月明空坐在船头上,举起了笛子又放下了。
看了一会江面,最终拿起了酒壶。
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是,苗人是做了许多恶事,搞得南州民不聊生。
可凭什么就要他月明空去拼命?
他月明空是曾经斩了许多恶人,江湖上都喊他一声月大侠。
可他又不是捕快,必须见了恶人就得咬住不放,就算是捕快,这一年也总还有些归家省亲的日子,凭什么他月明空就得全年无休的和坏人们死磕到底?
况且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救下了那个男孩。
还要他怎样呢?真的去拔剑吗?
他已经把慕叱空逼到极点了,要不是今天苗疆十三道只来了他一个,哪会这样好说话。
真的拔剑杀了人,和他们结下了梁子,对大家都没好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可也越想越觉得难过。
男孩的哭喊总是回绕在他的脑海里,慢慢的还变成了南州百姓们的哭喊,甚至当年飞雪在家丁们面前的哭喊。
那些哭喊声扰的他吹不下去笛子,只好灌一口酒。
他不是觉得南州百姓们被欺负没什么。
只是为什么非要他月明空去出这个头?就因为喊了他一声大侠,他就得拔剑去和别人拼命吗?
那江湖上的大侠有谁能活到三十岁?
况且他,
就要成亲了。
说是去钱塘会友,其实是去会“媒人”。
有朋友给他说了一门亲事,是钱塘州牧的女儿。
虽然他还从未见过这位州牧千金,但他已经准备答应这门亲事了。倒不是说他看上了人家家室,他只是不想再过现在的生活了。
有什么用呢,四处走了七八年,除了人人一声敬而远之的大侠还走出来什么了呢。
再说几个月前,江北苏家刚添了一个女丁。
满月酒上,他看着那个粗旷豪放的汉子,小心翼翼的埋一坛黄酒,说是老家的习俗。要在女儿出生时埋下,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再拿出来宴请宾客。
“嗨,到时候饱口福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家伙。”苏大哥放下那把铲子,拍了拍裤子。
曾经久经风霜豪迈无比的刀客笑的如同一个孩子。
想来成亲生孩子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能让天不服地不怕的拿刀汉子心甘情愿的捧着一把铲子去侍弄几坛黄酒,也不管弄的自己一身土
打那天起,月明空就有些想成亲了。
他想着,如果成亲了就要住在一个种满了杜鹃花的地方,这样春风一吹,就带着夫人去看满山遍野的火红。院子里再种一棵大槐树,这样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坐在树上看落日。
金红的夕阳沉进火红的杜鹃花海里,那样子一定很好看。
如果找不到,那钱塘也不错,虽然没有满山的杜鹃,但却有一湖的荷花,还有满满的高台。夏天能看到诗里的雨景: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但其实景色也不重要,只要有心,总找的到几处风景的。
主要是,有个人能陪他一起看就好了。
这个人不会一见他就敬畏的喊一声月大侠,然后激动的倾诉自己的仰慕或是哭诉自己遇到的不公。
或者端着一碗酒非要敬他一碗,亦或者热情洋溢的拉拢。
只要站在他身边不说话就好了,陪他看看日落,拉拉他的手就可以了。让他有事可做有话能说就很好了。
而现在就要有这么一个人了,虽然他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他还是决定要少惹是非,要开始收敛了。
所以没拔剑杀人,自己到底有什么错?
没做错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想到这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四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乘着轻舟顺流而下,不需两日,便到了钱塘。
州牧府的大灯笼发着喜庆的红光,门上的桃木对联都是新换的。被红光映着,崭新崭新的。
这几天来,当地酒馆夜市热闹的不行,一条让人津津乐道的消息传遍了钱塘城。
州牧家的千金就要成亲了,相公正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月大侠月明空。
这在百姓看来可是天大的谈资,往小了说,州牧家的千金嫁人,必定要风光大办,这种盛世一辈子可就能碰上这么一回。
往大了说,江湖第一的大侠做了钱塘的女婿,以后这钱唐城里还能不太平?那个毛贼敢触月大侠的霉头?
怎么说都是大喜事一桩。
可喜事的主人公此时却正坐在庭院中就着月色喝闷酒。
“飞雪,你要出师了啊。”那天他穿着一身红装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柄新打的长剑。
那是他欠了人情求朋友打的,剑柄上小心的刻了一朵飞舞的雪花。是给飞雪的出师礼,也是告别礼物。
“以后就有自己的剑了。自己闯荡江湖一定要小心,遇事可报师傅的名号,注意安全。”
飞雪没接剑,
“师傅这是打算不要我了吗?”
“师傅要成亲了,不能带你云游四方了。”
“师傅教剑的时候嘱咐过我,用剑的人,持剑生,弃剑死。师傅是要弃剑了吗!”
月明空低头看着女孩的脸,虽然她眉头紧锁,咬紧牙关,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但那双眼睛深处,还是有水汽和悲伤往外酝酿。
“也是因为要成亲,才在南陵放过了贼人吧。”
飞雪狠的把头别过去下去,看着远方的红灯,
“还给自己找一堆借口。”
“行了。之前不是一直想要闯荡江湖的吗?”一提南陵的事,月明空的声音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师傅怎会不要你,遇到难事回来找师傅便是,你便是惹了魔教教主,师傅也会护你到底。”月明空的声音又软了下来。
身前的女孩又把头扭回来,斜盯着眼前的男人,突然一狠咬牙,一把抓过对方举着的剑。
后退一步,双手身前抱剑,头一低就是一拜。
“郭飞雪谢过师傅养育之恩,日后定涌泉以报!”
说完扭头就走,长衫的衣角随风摇摆,像是替主人说再见。
月明空长立门前,瞧了瞧天上的八分月。
五
“官人怎么在这独酌。”
一位红衣少女从门外探出头来,看见院中只有月明空一人,心里一喜,笑着走了进来。
月明空扭头一看,不由得微微一笑,来人正是钱塘府州牧千金,他的新娘。
“怎么偷跑到我这来了,拜堂之前不应再见面的。”月明空的声音只是习惯性的冷。
“还在想你那徒弟呢。”
“没有。”
“切。”州牧千金白了他一眼,“干嘛让她出师,就当是个女儿好了。”
“哪有带着女儿成亲的。”月明空又饮一杯酒,“还是只比父亲小八岁的女儿。”
少女看周围没人,跑到男人身边,趴在他背上,“那怎么了,我和她一般大,我都不介意她喊我师娘,师娘也是娘啊。”
月明空只是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笑什么。”女孩在肩上歪着头看他,盘起的长发微微打弯,“对了,你还没怎么跟我说过这徒弟呢。”
“有什么好说的,明明是个女孩,却总像个莽夫一样。”
“哪有这么说自己徒弟的?”女孩又白他一眼。
“你不知道,小时候练剑,问她练剑做什么。”
月明空斜了肩上的女孩一眼,又倒了杯酒。
“我以为她能说出些什么远大志向,再笨一点也能说些讨好师傅的话。”
“可你猜她说什么?”
女孩没说话,又轻轻一歪头,用眼神说了句“什么?”
“她说,我要好好学剑,这样将来师傅老了,武功差了,我就能替师傅行走江湖,师傅行不了的侠,我来行,师傅不敢杀的恶人,我来杀........”
说到这,月明空突然愣住,酒杯举到一半突然不动了,然后啪的一声就被他捏碎了。
女孩看他愣住,正不知所措呢,突然被捏爆的酒杯吓了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等回过神来却发现人已经飞上屋顶了。
“魏家那孩子呢!?”
一声大吼伴着内力响彻州牧府。
“跟着飞雪往南去了。”介绍亲事的朋友急忙也腾空飞来,他也不知道好友为何突然发疯,“怎么了!明空。”
月明空却没空理他,腿在屋顶一踏,一下闪出州牧府,直直的就往南方飞去。
后腾空的友人一下呆了,轻功虽快,可是要耗费内力,交手的时候靠轻功追击躲避很正常,可是靠轻功赶路却是闻所未闻,这得是多么浑厚的内力?
六
郭飞雪从来都是个倔小孩,认真时候说出的每句话她都会狠狠的记在心里。
小时候说背过一篇文章换一个糖葫芦,就一定要背过了才肯吃,有一次的文章特别长,就硬是点灯背到子时,糖葫芦摆在面前怎么哄都没用,一定得背过。
可要是背过了没有糖葫芦,她也会二话不说抱着剑原地坐下,嗷嚎大哭,直到糖葫芦摆在眼前才罢休。
每次犯错一定要说到她服气才行,服气了怎么罚都认,可要是讲不服她,就会犟着脖子不认错。挨打都不眨一下眼,更别说低头。
飞雪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小女孩儿,所以她说的每句话,月明空要么怼回去,要么记住。但有句话他确实没放在心上。
“师傅不敢杀的恶人,我来杀!”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毅的像是石头,但当年的月明空没在意。
因为那时的天下,哪有他月明空杀不得的恶人。
沿着官道一路南行,越是走,月明空的心越适凉,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两个小家伙,只是看到一条没断过的车辙痕。
倒是他月明空,一路轻功赶路,震呆了不少武林侠客。
南陵,苗寨府大门。
门口对面的车辙印很清楚,墙外翻墙的痕迹也没人掩饰。看来十三道的人也很清楚,毁尸灭迹这种手段,对月明空根本没用,他就是没证据,也会找上门来。
月明空看着这些痕迹,面无表情,往正门走去。
梨木做的大门得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开,此时却被月明空一把推开。
进去以后是苗府大院,只是这本应热热闹闹的大院里此刻竟一个人一盏灯都没有,倒是月光洒下来,把正中央的假山照的发亮。
月明空没动,只看着正前方的大屋,满院的屋子,只有它的门是开的,正对门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灵牌。
中间那个上面,生卒年月都没有,只写了三个大字—“月明空”,而旁边那个“郭飞雪”前面,则摆了一颗人头。
月光照在女孩面颊上,反射出淡淡的银光,仿佛人还活着,下一刻便可睁开眼睛,娇喊出一句“师傅!”
七
“师傅,我们去江南好不好?我想看钱塘的荷花!”
“师傅,那边好热闹,好像有人打起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有恶霸欺负人!”
“师傅最好了,最疼雪儿了~”
“你答应带我去看十里桃林的!坏师傅!”
“包子好好吃,哈哈。”
“师傅,这剑谱我看不懂.......再教一遍,再教一遍。师傅~”
“师傅性子不要如此冷淡。会讨不到师娘的~”
一个个或高或矮,或长或幼的小女孩开始围着月明空打转。
有的场景嗔怒,有的撒娇,还有的傻笑。
但嘴里都喊着一句话,
“师傅。”
这句话像是鼓槌,在月明空的心上狠狠的捶了一下
捶的他闷哼一声,向后倒了半步。
幽蓝色的光突然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仿佛眸子里燃起鬼火,还烧出来一股寒气,身上的红衣被内力一冲,瞬间化作白衫飘起。染料全被失控的内力震落,红色的粉尘围着白衣飘散。
原本挺直的背微微佝偻起来,从房顶上看,宛若一个鬼魅,眼里燃烧着悲伤的鬼魅。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房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十二道身影,拥着长刀或坐或立。为首的还是个二十多的青年,抱刀而立,脸上充满了厌世的冷漠,像是一座冰山。
“首先,我苗寨与月大侠并无恩怨,其次,只让两个个徒弟杀上门来,未免太看不起我苗寨了吧。”
说话的不是冰山一般的首领,而是旁边坐在地上的一个邋遢家伙,想要在开打之前占个有理的名义。
鬼魅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烧起来的幽蓝又像是水波,离开眼睛后就淌了起来,流失在空气里。
这般责问似的的挑衅没有效果,倒弄的说话的人有些尴尬。
冰山一样的老大默默拔出刀来,猛的一踏屋顶。向月明空斩去,刀光如弦月,正把天上月补满。
其他人后发先至,十一道刀光封住对手所有闪避的道路,中间的那轮弦月是杀招,霸道至极,必取敌命。
“原来拼掉了一人啊,是我的好徒儿。”
鬼魅再次抬头,迎着刀光数了数人数,苗疆十三道却只有十二个人。
身在空中的冰山男瞳孔突然一缩。
月明空不知何时拿上了剑,轻盈的往前一递。
自己挥出的刀光不见了,随着剑递来的是一股微风。
微风拂过,眼前场景陡然大换,十一位弟兄全不见了。眼前是一座巨城,不过城门紧锁,城上站满了戒备森严的士兵,城防巨弩的箭头上闪着寒光。
城下是一群群潦倒饥困的苗民。他们围着一个大圈,中间躺着一个铁塔般的中年汉子,口角溢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瞪着天空,却已没了生气。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趴在他身上使劲的晃。尘土飞扬弄了两人一身,小男孩顾不得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哭嚎。
“爹!爹!!爹!!!”
“爹你醒醒啊!你醒醒啊爹!”
“爹你别死!宇儿害怕,宇儿害怕啊爹!”
小男孩哭的浑身哆嗦,没力气就跌坐在男人身边,仰头看着天,身体一抽一抽的止不住。
仿佛随时都能哭晕过去。
“啊!!!”
男孩突然涨红了脸,使尽了全身力气大喊。
“汉人!你们这群没人心的汉人!我慕叱宇!必将你们赶!尽!杀!绝!!!”
城门旁的海棠花随着微风缓缓飘落,花瓣飘的冰山男身边满是粉红色。
冰山男却无暇顾及这些花瓣,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死去的汉子和嚎哭的小男孩。
握刀的手越攥越紧,可身子却忍不住的颤抖,抖的腰上的环佩一声声脆响,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爹......”嘴里吐出来的这个字又轻又颤抖。
八
月明空收剑往前走,脚步踉跄,眼中的幽光也开始飘忽不定,像是快熄灭的火苗。
最终还是一下跌倒在地上,只能用剑强拄着身子,他才刚走过那个假山,离着飞雪的头颅还有好几步。
身后是十二道身影,其中十一道已经没了声息。
只剩最中间那一道,还在握着刀发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背上插着一柄光影组成的剑,直没心脏。
“爹......”
这轻飘飘的话一出口,便刀落人亡。
那边的月明空也松剑倒地。
九
一夜之间,祸乱南陵的苗疆十三道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第二天有人闯入苗寨府的时候,只看到了地上的十二具尸体和,院子中央插在地上的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飞雪月明”四个字,像是某个小姑娘用刀自己刻的。
半个月后,苗疆十三道覆灭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江湖上下,武林里的好汉都说这十三道死的好,作乱南陵欺凌百姓,该有此报。
可是从此以后却再没人听说过月明空的消息。
有人猜他一剑封神,已经白日飞升;也有人猜他是逆运经脉才能力战十三道,杀完人后就神形俱灭了;甚至还有好事的猜测他是救下了那个漂亮徒弟,两人已经归隐过日子去了,不露面是怕折了钱塘府的面子。
不过这些谣言也没人能去证实或者推翻了。
月大侠留下的,只有一柄飞雪月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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