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概是从七岁时起,我突然变得不喜欢秋天了。仔细想想,应该是在一节以“我最喜欢的季节”为主题的作文课上。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看着身边的同学们纷纷毫不犹豫地写下温暖的春、热辣的夏,是不是还回过头瞟一眼我标题上的大大的“秋”字,窃窃私语道:“就她不一样,喜欢秋天?装成熟咯——”她们的声音不大,却成功使我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放弃了我维持三年的想法:自己出生的季节便是最美的季节。
后来,愈大便愈觉得:是啊,秋天一点儿都不好!理由有很多,比如秋天没有鲜艳的花朵啦、秋天的天气太干燥啦、秋天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啦......最终,小小的我笃定:秋天不是个好季节!
我强迫自己去喜欢上春天。我告诉自己:初春四月,树枝上抽出嫩绿的叶,泥土里冒出淡紫的丁香,燕儿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中飞舞......这番美景,令人一眼望去心情便会好起来。春的关键词总是“生机”与“希望”,反正不会有秋天的“萧瑟”与“惆怅”。!
呵,四月明明是最残忍的季节啊!它从冬日里死去的泥土中培育出丁香,把愚人的痴梦融化在细雨里,用泪水搅动那迟钝的根蒂。
二
若以动物来对应季节,那秋天就是一只狐狸。我在梦里见到过它:尾巴直挺得像根麻秆儿,尾尖上那一撮绒毛像抹了胶水似的翘不起来;它的耳朵总是脏兮兮,原本应该是淡红色的耳根却是沙土的灰色,似乎还粘着些草籽和树叶,让我怀疑它能不能听的清楚我说话;它的皮毛黯淡无光,甚至有点发黄,爪缝里还藏着许多“陈年老泥”……
好一只丑狐狸,真是让人喜欢不上。
可狐狸对我的厌恶置之不理。它总用一双澄澈的、和它肮脏的外表大相径庭的金色瞳孔凝视我,我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它眸里映出的我的影子。
三
三年后九月的某一天,我去看了一场画展。走出展馆,发现门口有卖“四季”主题画册的小商铺,我便漫不经心地走过去,随手翻开了一本。
在一幅幅明暗交织之中,我寻找到了一处金黄:这似曾相识的火红山枫、被银杏叶覆盖的柏油马路、大片大片的菊花田......这一切将我那颗长久以来焦灼的心映得宁静敞亮。
远远的,是秋狐站在模糊的地平线上。它向我走来,走得轻盈而平稳,我抽抽鼻子,闻到一股麦子的香气。它的皮毛依然黯淡,尾巴耷拉在后腿间,一双金眸却是不变的透亮。秋狐踏过丁冬秋水、穿过飒飒枫林,终于站定在我面前。它歪歪头,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我,仿佛在回忆它面前这个十岁的女孩是谁。
过了一会,它猛地一缩脖子,转过身急急地往回奔去。我大喊一声“哎——”,它回过了身。可是,这令人捉摸不透的狐狸还是摇了摇头,继续往远处奔跑。
我站在原地不断跺脚,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往前伸伸脖子向狐狸消失的方向看去时,却发现站在那儿的是一个小姑娘。她的手中捏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作文纸,纸边隐约能看到一行题目:我最喜欢的季节,却连开头都没写完。她微微皱眉,眼中似乎有一丝疑惑和不解。我绞尽脑汁地回忆,恍然大悟间正想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孩子,你还买书么?”胡子拉碴的商铺大叔拍拍我,问了一句。
我打了个颤,从脑中的幻境里醒过来,怔怔望着面前的大叔。“哦哦哦……不好意思,我买。”我慌张地递过去几张钞票,又翻开了画册。
四
即便是四五年后,我仍常常去看那本不出名的画册,每次都只单独看“秋”。看着看着,思绪经常会飘忽回从前:我的童年呀,幼稚、倔强,还有那张皱巴巴的作文纸……
秋天,它包容每一枝其貌不扬的花朵,包容每一株晒焦的枯草,甚至包容远远之前于冬天死去的泥土,把它们全部平等地葬在干净的天空下。它为新的生命、旧的生命通通涂上热烈而深沉的颜色,在十一月的末尾,庄重地迎接一年之中最后的冰冷与悲凉。
这便是我的秋天。它让我重新深深爱上自己的灵魂,爱上灵魂深处那一只狐狸:宁静而温和,宽容而豁达。变成它,变成它!目光永远向着太阳,坚定勇敢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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