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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眼皮沉得仿佛万斤巨石,只能微微打开那么一丝放一点光进来。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儿,支吾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水……”
眼皮终于多放了些光亮进来,她瞥见床榻边趴了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白的像瓷娃娃一般,正一只手撑着脑袋打瞌睡。轻咳了一声,那瓷娃娃忽地从梦中惊醒,嘴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口水,一睁眼正瞧见她的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丝微笑望着自己。
“小…小姐!小姐你醒了?小姐醒了!小姐醒了!”瓷娃娃忽然尖叫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只见那瓷娃娃琉璃珠般的双眸忽地就盛满了泪水,嗒嗒地就往下掉,说话都不成句了。“快…快来人!快来人啊!小姐…小姐她…小姐她醒了!”一面是叫着,一面却是眼珠都不离地望着她。床榻边一时间就围满了人。
最先走进来的是一鬓发高束,着深褐色的朝服,约摸四五十岁的男子,旁人唤他“老爷”。哐当一声推门而入,便大步流星地迈到榻边,袍袖一拢,便抓住了她的手,“我的乖乖女儿啊,你可算醒了,为父担心得紧呐!”边说着,那双已显沧桑的眼睛里就溢出了两行泪水,顺着粗犷的脸颊,落到了下巴的胡茬上,抓住她的那双手,力道也越发地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似的。
她被抓的吃紧,却一脸茫然,眼前这位是何人,自己身处何地,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么会成了这位“老爷”的乖乖女儿,她一概不知。“老爷”见她眼神发蒙,一言不发,一时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无措地抬起头看着满屋子的人。大伙儿的眼神里,也都是一样的疑惑。
旁边的瓷娃娃抽抽搭搭地说,“老…老爷,小姐她,小姐她躺了3年了,刚刚醒来,想必是一时难反应过来,您…您切莫着急。”那“老爷“手掌一翻,为她把了脉,而后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老夫也是着急的忘了。无碍无碍,脉象平稳,气息匀畅,定是睡了太久了,忘了一些事。会慢慢想起来的,绥绥不用担心,困了就再睡一觉,醒来什么都好了。”她皱了皱眉,眼皮还是很沉很沉,一句话也不想说。绥绥?绥绥是谁?她是曲小枫啊。这人又是谁?这满屋子是什么情况?可是越想头就越沉,眼前好像有一个黑点,边缘越来越模糊,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连最后那一丝光亮也被阖上了……
再醒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已经散去,只剩那瓷娃娃守在床边,另外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地搬着些什么。看她醒来,瓷娃娃忽地就扑了过来,“小姐!小姐你醒了!小姐你足足又睡了3天啊小姐!”这小丫头,和上次醒时一样的咋咋呼呼。她伸手扶了扶眉头,艰难地吐出一句,“我要喝水……”。瓷娃娃颠颠儿地跑去给她倒了一碗水回来,把她扶起身。一大碗水咕咕下肚,这才有点儿活过来的感觉。下了床环视了一下这屋子,说大嘛,比起当初的承恩殿那是差了远,比起她在西州的寝宫也小得多,但装潢倒也算精致,窗帷、床柱上都雕着杜鹃,一朵朵栩栩如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门边摆着的几盆杜鹃开得正艳。小枫记得西州也有这种花,开花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红,甚是好看。“杜鹃花发映山红”,她还记得这句诗,是明远娘娘教给她的。看来这屋子的主人,对杜鹃也是情有独钟。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小枫还是没怎么想通,自己明明不是拔刀自刎在李承鄞和哥哥面前了吗?她甚至还记得合上眼之前李承鄞最后的眼神,痛苦、绝望、难以置信,她看到眼前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也看到李承鄞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甚至那被刀划过的脖颈,好像都还隐隐作痛。
好像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小枫冲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发现那本该被刀划破的脖子,如今却是光洁如玉。再往上打量,映入眼中的却是张陌生的脸。小枫是西州女儿,五官生得立体而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正像那漫山遍野红艳艳的杜鹃花。可眼前这张脸,没有半分西州女孩儿的模样,虽比不得小枫那副好皮囊,但也算清秀淡雅,一张白嫩素净的脸上就写着五个大字:上京本地人。
这是…借尸还魂了?小枫以前混迹上京街头的时候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过,这世间有一种说法,若有人带着不甘和怨怼死去,便会化成流浪尘世的鬼魂,不愿入轮回。如果刚好遇上同一时辰死去的人,便有可能借其肉身重返人间。当时小枫还哈哈大笑,笑这说书人是从哪听来的胡扯鬼话,净在这儿骗三岁小孩。可如今,倒真被那人说中了。
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带着不甘,是不是不愿入轮回,关于那一世的记忆好像很清晰,仔细想却又半点儿回想不起来。她叫来那白瓷娃娃问道,“如今是哪年了?当朝天子是谁?”瓷娃娃答道,“小姐一定是睡糊涂了吧。您昏睡了整整三年,如今已经是天崇十二年了,当朝天子…自然是…是曾经的太子啊。”
“天崇十二年?李承鄞?”
“小姐!切莫胡说!天子名讳不可直呼,这是大罪啊!”那小丫头忽地就扑了上来捂了她的嘴。
“12年了吗?李承鄞终于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了吗?原来距我那一刎,竟已这么多年了。”小枫正这样想着,忽然被一抹翠绿直冲进了怀抱,还夹着一阵气冲冲的风。
“五姐姐!你可算是醒了!”那抹翠绿死死地抱着她,几乎都要把她给勒断气了。她一边给那瓷娃娃小丫鬟使眼色,一边试图挣开这小姑娘的怀抱,明明看起来那么瘦一黄毛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
好不容易挣开了,那小姑娘抽抽搭搭就要哭。小枫这叫一个手忙脚乱啊!又是喊人搬来凳子给她坐,又是干脆直接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五姐姐,你不知道,你昏睡的这三年里,萋萋多想你!”
小枫皱了皱眉头,萋萋?萋萋又是谁啊?这小姑娘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一顿哭,给她整得更懵了。萋萋看她这幅模样,哭得更厉害了。
“绥绥姐姐,你当真不认得萋萋了吗?你忘了你跟萋萋说过的话吗?你说过和萋萋是一辈子的好姐妹的!”
小枫确实是不记得这小姑娘的,毕竟她根本不是这身子的主人。可这话她听着却分外
耳熟,因为她曾对阿渡说过,拿她当一辈子的好姐妹。可惜阿渡她……
萋萋哭了一会儿,看小枫没有什么哄她的意思,自己就无奈地抽了抽鼻子停下了,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瞧着小枫。
“绥绥姐姐,你不记得我没关系,爹爹说了,慢慢地你会想起来的!你想吃什么?小雪你快去给姐姐做!”说着便把瓷娃娃往外赶。
小雪?原来那瓷娃娃叫小雪啊。这个名字小枫是熟悉的,因为那年东宫里有过一只叫小雪的小猫咪,通体雪白,跑起来就像一个毛茸茸的雪球。小雪这名字,还是小枫给它取的。可惜后来被人溺死在了水里,李承鄞又送来一只一模一样的,她却不愿再瞧一眼。
这名字倒也符合那瓷娃娃,看起来她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婴儿肥,最大的烦恼便是她这不争气的五小姐迟迟不醒,其他的,简直就像那只除了吃就是睡的小猫咪。
最好的姐妹,小雪……阿渡,小雪,是你们又回来陪我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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