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光飘在入云的雪峰,不知是哪几片雪融成眼泪流入这深谷中,一直流入海岸边,换来海浪千万年的抽泣。这或许不算是一道裂谷,它更像是王国的一道伤痕,一直延绵址至海岸边。人们叫它“回音”因为无论你如何喊叫,这条深谷仍是那样,像神明一般,沉浸在永恒的宁静里,一言不发。
每天夜里这黑暗的谷中会发出一道幽蓝的光,在夜空中形成一条河流,指引那些迷路的旅人找到梦中的故乡。
支离冠
清风吹拂着王冠下的几缕夹杂白色的金发,国王俯视着这个从先辈的血手中接下的王国。摸着满是裂痕的石栏,他忧郁的看着东部,那座城堡上的旗杆,在大风里摇摆着。他深知,百年前那个由腐朽家族创造的乱世,那个利益与杀戮并存的帝国并没有在战争中根除。还有自己年轻的儿子,还不足以继承这顶沉重的皇冠。
“陛下!领主们到了。”
“七位都来了吗?”
“是的,陛下。”
这位仆人用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向国王行礼。他带着皇室家族的戒指,却没有皇室血统。在一次战争中这位善于作诗的农夫为了救下国王而失去了两根手指,善于思考的他被国王重用,留在了皇宫里。大家都戏称他为诗人。
议会开始了,七位领主围在圆桌旁。
“东边的小国因为洪灾不断,经常抢劫我们的商队。我们应该派军队还以颜色。”第七位好战的领主说到。
“他们还修建哨塔,这分明就是挑衅。”第六位紧接着说。
“两百年前那里只是我们的一座城池!那里本属于我们!”第四位也同意。
“我反对,要是发动战争那里的村子会毁了的,我反对,战争……战争是恶魔!”第五位领主十分紧张像是在保护着什么。
“你说说。”国王看着不敢抬头的第二位领主“你看重商业和财富,你是什么看法?”
“我……我。”第二位领主不敢抬头说“干扰商队确实不对,也可能是误会,打下东边,也不是不行……”
“否决!如果我们收复东边,侵略过去,西方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国王站了起来面对几位好似串通好了的领主义正严辞的反对,并用国王的否决权一票否决了请战的要求。背弃正义的强国是无法立足的。
次日,国王走在路上,瞟了眼转角的守卫的配剑,他又加快脚步走进书房。“父王!”年轻的王子总是好动,喜欢剑术和冒险,在学习政史时经常开小差。“我的孩子,你因该更加专注。”国王温柔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即将离别的友人。
国王偷偷取下王冠上的两颗蓝宝石,让信鸽带向远方。他又叫来诗人,并将王冠上剩下的两颗中的一颗给了他,诗人十分疑惑,但看着国王凝重的脸又不敢多问。夜里,国王走到了阳台,看着栏下深不见底的“回音”,闭上眼睛。
可能是月圆的缘故,天边的蓝光,今夜也格外的明亮。
“你们这是何事,现在是深夜,陛下正在休息。”一道白刃划过,诗人右手的一根手指和戒指落在了地上,几位领主和早被替换好了的守卫说道:“你不配戴在这里!农夫!”他们冲进国王的房间,那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王冠和王戒整齐的摆在床上。领主笑着,将这顶故意染上血的王冠戴在刚刚赶来的王子的头上,在用王戒印在战争协议上,这样这位目瞪口呆的王子将会为他们背上全国上下的骂名。
“你的父王已经死了,只有我们家族的人才能享有这权利,复兴百年前那个强盛的帝国。”
宣战的消息与国王的死讯被公布于世,继承王冠的王子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暴君。几位领主软禁着王子,他在华丽的房间里蜷缩着,不敢面对这一切。悲痛,愤怒,无助吞噬着他,他想逃出去即使这个世界再无他的容身之所。他打破窗户跳到了海里,费劲心思来到父亲的墓碑旁。像一位再也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努力寻找着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那几丝可怜的牵连。
海风夹杂着狂乱的雨水,打在他那冰冷的王冠上,王子的双膝早已陷入泥土,留下两个膝印,对着墓碑“父王我……答应过你保护好这个国家,可是现在……”王子抬起头,发现国王的墓碑上居然空无一字!“我甚至都无法好好安葬你!我不配做儿子,更不配当国王!”泪水滑过他的脸。绝望的王子走到不远处的“回音”边。王冠和雨水从他的头上滑落,他虚弱的将它拾起嘶吼着:“我要着王冠有何用!”挥舞着泪水将王冠狠狠的摔进谷里,一道清脆的回音回响着!
“父亲,你那神明又在哪?我们日夜膜拜的神,在哪?这些都是假的!“
王冠碎裂的声音如同一阵强风,吹散了他最后的一丝灵魂。王冠支离破碎,王子也落入山谷中,消失不见。
绿茵剑
王城潮湿的街道上,白云在街边的积水里飘荡,时不时被过街的老鼠踩碎,天边偶尔飞过的白鸽被铁器的摩擦声吓的飞向了远方。城墙上的国旗历经一夜的风雨,被吹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雨滴里混着一颗蓝宝石落在商人的钱袋里……
商人大叔走进自己的花店,叫醒刚被他收留不久的年轻人,他是哑巴,不会说话,据他的比划他的父母都是因一次两国的战争冲突而死。“快走吧征兵队会抓住你的,向西走在小镇里找到我的儿子,他比你小几岁,看管着西边的花地。”商人说着就把那一袋钱给了他。年轻人用手比划着:谢谢你!我回来一定好好工作报答你!大概是这个意思,也许只有他看得懂。
年轻人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阴暗的街道,像是乱石里穿行的蚂蚁,他成功的赶上了马车,一同的还有一位得了重病的母亲和她的儿子。事情总是这样,不可能那么顺利,不久后马车就遇到了几个面目凶狠的卫兵。
“夫人,你的两个儿子不错啊!”
“不!别碰我的母亲,她得了重病,需要人照顾!我不能离开她!”她的儿子惊慌失措。
“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不是吗?”
卫兵看了看这个哑巴年轻人,这时他却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母子二人怔住了,没有想到这位陌生人会愿意代替她们上战场。马车动了起来,这位母亲努力的抬起苍白的手,做了一个祈祷的姿势。
或许哑巴从未当这是高尚之举,只是用残破的身躯多接受一点别人的痛苦,顺便给自己的人生一个冷笑。
三天的行程,年轻人被送到了东边的一个小镇,人们操练着武器,但年轻人死活都不拔剑,只是沉默着。他痛恨战争,拿起剑简直是对父母的侮辱,何况这还是一场不义之战。军官十分愤怒,这位瘦小还不会说话的年轻人却不肯用剑。在战场上只是一个稻草人,他准备给他一点教训。军官找到他,用剑柄狠狠的敲打年轻人:“你必须服从命令!我不管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不用剑你就是废物!”血从他的侧脸流了下来,滴在钱袋里那颗蓝宝石上。他撑起锈剑般的身体,走向远方的草坡。
“你应该包扎一下,可怜的孩子。”一位女士出现在他的身后。哑巴吓得抖了一下,用手示意到自己不会说话。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为他包扎,哑巴注意到这手帕上有贵族的标志便问她。“这是我的丈夫给我的,他是一位贵族,我与他相爱但一位地位显赫的人怎么能取一位平凡的女子,还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十分丢人的事情。但他时常送东西给我,也会来探望我。”哑巴看着这位面带微笑的女士,一直点着头以表谢意,从小失去父母的他从没有体验过这般关爱,也十分敬佩这样一位忠贞于爱情的女士。
晚风吹在他的伤口上,还有些温热。
“都起来!”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有人大喊,东边的异国提前袭击了这里,整个村庄一团乱,年轻人也醒了,朝霞里都是对侵略者的愤怒。刀光剑影中他却发现那位女士也在战场中。他飞快的跑向那里,用剑柄抵挡着攻击,保护着这位手无寸铁的女士。突然,一道白光划过他的右眼。哑巴跪在地上,身后的女士倒在绿茵里。
只听得见自己愤怒的喘息声,像是无言的呐喊,不知自己为何而怒,为何血在飞溅,他只感觉到了一种对生命的侮辱和嘲笑,像一场闹剧,那个钱袋落了下来,滚出一颗蓝宝石。年轻人愤怒的拔出这未被不义之血污染的剑。左眼的眼泪落在左刃,右眼的鲜血滴在右刃,他用尽全力的将它插进草地里。
一道蓝光闪过。强风混杂着青草的芬芳,吹过草原,拂过战场,战士们都带着笑容的睡去。只见一把长剑,长满了草,竖立在茫茫绿茵里……
玫瑰树
“小子,小镇走哪啊?”马车上的大叔问到。自从战争发动后,就不断有人逃到西边,男孩早已经习惯,每天浇完花他就来这个路边的山坡,“走左边,直走就到了”男孩悠闲的回答到。
一声熟悉的口哨声引起了男孩的注意,是他的父亲,在城中售花的商人,他在一辆大马车上向男孩挥手。男孩也松了口气,父亲总算安全回来了。
“儿子你看到一个瘦瘦的哑巴没有?不久前刚来。”
“没有,倒是有一位得了重病的女人和她的儿子,现在她好多了。”商人有些难过的叹了口气。
“这位大人是东边的一位贵族。”商人后面的马车下来一位中年人,穿着便服,手指上有一个戒指刻着古老的数字五,他长得真像那位有名的领主。
“他的妻子不幸去世了,他要买下我们的花地安葬她。”父亲又说道,男孩也弯下腰表示哀悼。
天还不是很亮,一抹淡红的朝霞被太阳随意的画在了天边,风里还带着,一丝夜里的清凉。马车的门渐渐打开了,走下的是一位少女,一天里最温柔的光穿过她那一根根的金发,眼角的泪痕还泛着晨光。风划过她的裙摆吹起男孩单薄的衣服,像正午的阳光一样温暖。男孩呆了几秒,才被父亲叫去帮忙。
第二天清晨,男孩和往常一样,来到这个山坡,但这里却不是空无一人。女孩独自坐在山坡上,男孩知道刚刚失去母亲的她一定很伤心,他很理解,因为几年前他也体验过丧母之痛。面对眼前这位柔弱娇贵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但也不忍心让她独自一人。“三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失去了母亲。”男孩轻轻坐到了女孩旁边,不敢靠近。“我只是想安静一下不用担心。”女孩比他想象的要亲近一些。“你的父亲一定很担心你。”女孩确有些反感的说道“不!”。就这样两个人很快就聊了起来,男孩也得知她不和母亲住在一起,而且不能时常去见她,她也不愿过多的提及她的父母。
风也许有了阳光的陪伴,不再寒冷,吹干了女孩的眼泪,也吹来一阵玫瑰的香气。“这里有玫瑰吗?”女孩问,“当然,我带你去看看吧!”说着男孩便温柔的把女孩拉了起来,走向那片玫瑰地。
迷人的芳香越来越浓,一步步的前行,拾起那破碎的芳风,终于见到了那瑰红,如烈日般耀眼却在那平凡的泥土里,女孩也开始钦佩这个朴实的男孩,能种出这样的花。
“要是玫瑰能开在树上就好了,无需悉心的呵护,让每个人都可以摘一朵,送给自己爱的人。”
……
之后的半个月里,男孩一直陪伴着这个少有亲近自然的少女。但陪伴总是有期限的,明天天她就要去外国。所以男孩决定送她一束玫瑰。
夜里,亮着烛光的阁楼上。“你为什么要骗我!要不是你一直不愿意放下地位和身份来娶她!她也不会死!”女孩浸在泪水和愤怒里。“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明知道东边有战争,我明明在议会上反对但……孩子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女孩的父亲无力的回答。此刻男孩正捧着用心采摘的玫瑰在楼下走着。“你明明那么爱我的母亲,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我宁愿做一个穷人!我讨厌这个世界!如果爱情都不能拥有平等,那还有什么意义!”女孩冲着低头的父亲大喊。
“我讨厌玫瑰花!”
“讨厌……讨厌玫瑰花。”男孩刚刚好站在楼下,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他的玫瑰色的心脏,流出玫瑰色的血。他回到那个山坡,看着夜空中“回音”倒映出的光流,回忆着点点滴滴。
“是呢,就像我无法一直陪伴她,我永远,永远也无法种出她心里的那棵玫瑰树。”
男孩手中的花间,泛着一道宝石般晶莹的蓝光。
第二天清晨,女孩的马车经过那个山坡,她很奇怪为什么男孩不来送她,但她闻到了一阵异常浓郁的花香。她跳下马车,像是知道了些什么,飞快的跑到了山坡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几片玫瑰花瓣沾在了她的脸颊上。
“是……呢,我心里的那棵玫瑰树呢!”
银羽镣
“交出那位叛国的领主!”一大早就来了一大堆人马,商人冲了出去,疯狂的询问着他儿子的下落,在马蹄和利剑之间,他是那么无助。风和周围人的目光一样冷……
又过了半年,他从西边一直寻找到王城,但一无所获,他卖了剩下的地和花店,每天都睡在街边,孤独悲伤就是他的全部。战争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人无家可归,王子和国王的死及暴政者的掌权都已经大白于天下。有人奋起反抗,想重新推翻黑暗的社会,却一次次被镇压。
夜里几位年轻的贵族来到酒馆,要了几杯最贵的“免费”酒,对着这个角落的疯子说笑。这个疯子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据说他是皇宫里的人,还认识国王,家人全被杀害了,难以置信。
街边窜出几个黑色的斗篷,闪电一般冲进酒馆的台座间,刹那间那几位年轻贵族的酒和血洒了一地,赶来的卫兵和连黑衣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们抓走了所有人,其中包括前来乞讨的商人和疯子。赶到的老贵族气急败坏的向卫兵讨要说法。疯子那只只有两根手指的手抖个不停。卫兵头头和部下低声讨论后,他们开始搜身,最终在商人和疯子身上搜出两把匕首。商人辩解到他只是来讨酒,他喊叫着,挥舞着无助和清白,但没有人发声为他证明,即使有人相信他们。一位流浪汉和疯子怎么可能有匕首。
就这样,两人被送到了偏僻的海岸边的一所监狱里,商人面对这种无耻的污蔑却只能冲卫兵吼着,从未得到殴打之外的理会。疯子每天都在自言自语,吟唱着诗歌,时而在墙上刻字,时而大笑,还吃了几根飘进窗户的羽毛。商人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盯着天窗,用力呼吸着渗入的一丝新鲜空气,也许他在思考着,自己除了生命还剩下什么。
一天里最美最灿烂的阳光从天窗射在刻满诗句的地板上。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疯子从未错过,他会跪在光柱里,安详的祷告,祈求上帝将自己变成一只鸟逃离这里,飞向蓝天。商人还是在角落发呆,在外人看来他也疯了。这天夜里疯子开始狂笑,大吼着新写的诗句,看守的人把他拖出去,他又带着一身血爬了回来,以血为墨,写着一句句的诗句。一整夜他被打了好几次,终于他倒在了伤人面前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下去。他的衣服里滚出一颗蓝宝石,商人颤抖着将它拾起,看着那些染血的诗,他此刻才明白,从进来这里疯子写下的一句句诗就是他的一生,无情的嘲讽着这个荒谬的世界,歌颂着自由。或许他并不是疯子,只是用这种形象来告诫世人,用疯癫来倾诉。同样一无所有的商人却只能在角落里的等死,在疯子面前他一点尊严都没有。
生命的底线,不是自由吗?仿佛听到疯子在质问着他。又到了那个时间,光从天窗里射了进来。商人用力攥紧那颗蓝宝石,跪在光柱之下,着魔一般的思考着,手中泛着蓝光。
一个月后,犯人们要求去外面的海滩上清理船只,商人走出监狱,开始大笑,人们都以为他也疯了,他笔直拖着镣铐的跑向荒滩,阳光和海水打在他的笑容上,卫兵拉开弦,一只箭射在了他的腿上,“让他跑吧,那边是绝壁,早死了也好”守卫说。只见沙滩上一条长长的血迹,消失在尽头。
第二天,两个士兵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沿着血迹,没有发现尸体,只有一双镣铐长满银白色的羽毛。绝壁上有一只海鸥,高傲的张开翅膀……
年轻的王子从梦里醒来,他躺在“回音”的入海口,海面上飘满玫瑰花瓣,手中握着一颗蓝宝石。“我为什么还活着,这三个梦又是……”他思考着,才意识到他从谷里一直旅行到了岸边,途径之地分别对应了这三个童话般的梦。他跑到最近的城镇中,村民们正在和新帝国军队对抗着,风里没有海腥味却有着青草的香气,河流里满是花瓣,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人们看到王子都不敢相信这一幕,士兵吓得跑了回去。人们大喊到“看啊!王子回来了,他没有死”、“陛下你这一年都去哪了,那些该死的人好日子到头了”、“上帝啊!显灵了!”。一只银白色的海鸥洒下羽毛,王子归来的消息还有怪事的发生鼓舞着人们。
……
各种各样的人们拿起武器,在羽毛雨中踏过一条又一条飘满花瓣的河流,随着一阵又一阵溢满草香的清风,来到王城并攻占了这里。人们围着战痕累累的王子欢呼着,“雨”和“风”却停了下来,教堂的钟声响起。王子仿佛听到了一声低语,他冲出人群,跑上山,他再一次来到了父亲的墓旁,跪在曾经留下的膝印里,一道微弱的蓝光在墓碑上写下他父亲的名字,之后便消失在风里。
“我并没有骗你,孩子。神明也许不存在,但人们的期念与希望汇聚在一起便成为了神,我们信奉的,终究还是自己。”
“抬头,我的孩子。”
王子抬起头,眼泪一条条的流过他的笑容,划过他的嘴角。
那墓碑之上,有一顶完整、闪耀、不再失落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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