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河南的女人

小时候，我们老家说那些抛夫弃子的女人，只简单几个字:跑河南了。

害得我一度以为，河南是个非常富庶的地方，因为幼时老家普遍缺吃少穿，那些女人都是受不了穷苦跑的。长大后听到别人说河南穷，大大地吃了一惊。（没地域，玻璃心的请骂说这话的人。）

我知道有两个跑河南的女人。

一个是我们村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我年纪小，印象里没见过。听说长得非常漂亮。两个儿子都很壮实，似乎也不是游手好闲之徒。

她老公好象也没什么恶习，算勤劳肯干的人。我记得他总是种韭菜去卖。那时候村民大多种白菜莴笋。他的韭菜，割了又长，长了又割，在年少的我眼里非常稀奇。

这样的家庭，如果女主人勤俭持家，家境应该差不到哪里去的。

但是这个女人跑河南了，带着她的漂亮女儿。

她后来回来过几次，每次都会住上一段日子。听说，把家里的粮食鸡鸭吃的吃卖的卖，差不多了就再次走人。

五六十岁上，听说她在成都又找了个退休老头。

她自己过得很是惬意。

其他人就惨了。

大儿子对一个女孩求而不得，疯了，被小儿子扔在了异乡，再没见过。小儿子因为犯了罪，入狱十几年。她男人辛劳一生，现在已经过世了。

那个漂亮女儿，我都不知道排行第几，谈婚论嫁的年纪，听说找了个空军，本来算个美满的结局。但是继父禽兽，“掰了竹子掰笋子”，婚事告吹了。__也许这只是流言，但是村里人都这么说，也许并非流言。

我当时尚年幼，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只知道不是好事。对一个陌生人的命运，我没有太大的关心，左耳进，右耳也就出了。

如今上了年纪，想起这些旧事，倒不胜唏嘘。

记得他家发生过火灾，一场大火，将几间茅屋烧了个精光。大概是灶膛末烬的火，引燃了堆放在灶屋的柴禾。__一个家没有女主人，到底是不行的。

另一个跑河南的女人，是我小学同学的妈。

这同学成绩不错，比我稍差一点，也总在前五六，她跟我一样喜欢看书。我们时常换书看。

她从不提及她妈，但我们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妈跑河南了。

后来她写过一篇关于妈妈的作文，具体写了什么忘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无语问苍天，无语问苍天呐。”

十岁的年纪，没有她的经历，觉得这句话很是矫情。

她父亲很早就发了话，如果她考上了重点中学，可以继续供她念书。考不上，就回家种地。

她大约觉得希望渺茫，索性放弃了自己。我们都在认真地复习的时候，她捧了琼瑶的小说看。被老师抓了个正着，老师痛心疾首，她则非常平静地不发一语。

小升初成绩揭晓，她发挥不错，比我还高出了3分。上了重点线，但跟我一样被刷了下来。

我上了普通中学，她辍学了。我觉得很惋惜，竭力劝她。她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见她，我在街头的书摊看书，一抬头，看见了正翻书的她。打了个招呼，她丢下书走了，我则继续埋头看书。

她的面容有没有沧桑，手有没有粗糙，我全没有注意。

现在，她也应该早已为人母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这两个女人之所以跑河南，除了贫穷，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外人无权评价。只是，苦了孩子。

谁都想活得率性，但是为人妻特别是为人母后，肩上就多了责任。孩子是你未经她同意就带来这个世界上的，你必须为她负责。

想起这两个跑河南的女人，我就很感谢我妈，虽然她脾气不好，喜怒无常，但她尽她所能，给了我她认为最好的。

我爸在家里不受待见，因为觉得她配不上我爸，她的处境更为艰难。

小时候，我奶奶做了饭，都是让我们喊我爸来吃饭，从来没有提她一句。

我奶奶脾气好，不待见她，只是好处没她的份，但我曾祖母就不一样了。

我妈头胎生了我姐，我曾祖母重男轻女，经常在我妈面前破口大骂。在我妈怀着我，肚子都老大的时候，我曾祖母追着我妈打。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环境，我妈的脾气非常暴躁。

但是，她的愿望，一直是让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跃出农门。

我小时候，我爷爷虽然是工人，但我们的家境，比全是农民的家庭更穷。

因为爷爷的工资，与我父母无关。而我父母挣的钱，却掌握在奶奶手里。

我妈时常说起，有一年杀了猪，她跟着爷爷走了一天，只要到一块钱的往事。

我小时候，没钱交学费，每次都给老师说，等我妈卖了菜来交。

我爷爷没帮我交过一分钱。

我妈做的，也只是分了家。

我们的家境，确实是在分家之后好起来的。在我读中学时，在村子里已经算得上比较富裕了。

毕竟，我父母都是勤劳能干而且很有想法的人。

我爸因病去世的时候，我妈才四十出头。

我是很希望她为自己找一个伴的。

她没这想法，一方面觉得再也找不出我爸那样的人，另一方面，想守着我们姐妹吧。

现在我妈老了，依然喜欢对我指手划脚。

有时候我会很烦，有时候呢，觉得在这样的年纪，还有人把自己当小孩管着，也是一种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