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苏氏,那个女人,或许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非难,她不面对人们时,总有种淡漠的神情。到后来坐上轮椅,连上厕所都要人伺候时,更是连活都不想活了,总是念叨要早离开这个人世才好。她身边的亲人说:“不要胡说,您要长命百岁呢。”可是,熬了几年的轮椅生活,还是在某个春节前去世了。
她那个不能称之为丈夫的丈夫或许听到了孟苏氏在阴间对他的召唤或者是诅咒,在第二年的冬天也撒手人寰。
了解的乡邻们都猜想,这个孟苏氏是恨她丈夫的。
孟苏氏自然姓苏,自幼没了娘,父亲又续了弦;她的姥娘心疼外孙女要被继母折磨,便抱去自己养着。也就是说,她自幼便没有父母在身畔。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又去世了,这苏氏突然就吃不得肉了,一吃就吐,吃素反而舒服。自那以后便安了供桌开始了茹素念佛的生活。
苏氏的姥娘跟苏氏未来的婆婆在佛堂里交流愉快之下便为两家的孩子定了亲。那时的婚姻都是长辈包办。当事人没有婚姻自由不说,在婚前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后来,苏氏便与她那高大帅气的丈夫结婚了。孟少爷出身书香门第,虽才十几岁的少年,却长得风流倜傥,高大英气。但他却是在连苏氏的一面都没见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结的婚。结婚当天揭开红盖头才发现苏氏是那么矮小又不美的女人。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了邻省读书,后来就在那里的国办棉织厂工作了。成为孟苏氏的这个女人,羞愤之下,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她的婆婆,虽然有几个儿子,但为了让这个她最疼爱的儿子有后,催着苏氏花了两天跑了上百里地去邻省找她丈夫过了一段日子,怀了孕就回了老家生下一个女儿来。可以说,苏氏相当于单亲母亲,但又是在婆家几个媳妇中受着婆婆的管制生活过来的。
后来苏氏又一次奉婆婆之命带着八岁的女儿去找孟少爷住了一段时间,又怀孕了。苏氏母女的户口便安在了那里。后来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才算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但那个时候,偏巧赶上了大挨饿时期,饿疯了的人们纷纷涌进城里,抢公家分发的粥菜吃。而孟少爷一个人的工资是不够养活一家四口的。苏氏便带上女儿也去排队领饭。有时刚领到手的饭会被饿疯的老头伸手抓去。城里开始驱逐遣返这些讨饭的人。孟少爷无奈,便让夫人和孩子们回了老家,为了回去能有口饭吃,孟少爷瞒着苏氏把娘俩的户口又给迁回了农村老家。回去后因为多了几张嘴吃饭,苏氏的公公孟老爷便活活饿死了,她的婆婆痛哭之后对这个儿媳妇再没有了好脸色。当然另外几个媳妇也战战兢兢没有什么好得了去。苏氏是以何种心情经历了这些?没办法,她也只能利用偷偷从红卫兵烧的公公的书堆里抢救出来的两本算卦的书走村串巷地替别人算卦讨口饭吃,喂活了她的女儿和儿子……
那个时代的很多夫妻即使一开始没有爱情结合到了一起,后来过日子也过出了感情。或者有少数男人到城里工作后放着老家的包办媳妇不管再娶一房媳妇,但这位孟少爷没有那样,他也是一辈子形同单身地过来的。孟少爷和苏氏在一起的时间极少,似乎到了一起只为了传宗接代。
孟少爷后来成了孟爷,退休后由儿子接了班,儿子结婚生子之后,便把娘亲苏氏接到邻省的那个城里帮自己看孩子。即使那样,孟爷是住另外一个小区的,与儿子家隔了两条街。他隔一阵子会过去看一眼苏氏,但也只是坐坐,给她一些她花不着的钱。在农村出嫁的女儿带孩子过去探望时,他才会过来坐一起吃顿饭。儿孙辈印象中的孟爷和孟苏氏,不是一家人似的,一个整天提着鸟笼子逛公园,即使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的形象;一个除了照顾儿子一家做饭看孩子外,就是吃素念佛烧香磕头,供桌上摆满了大小不一各类神仙佛像。
如果说苏氏一开始是受老人影响而吃斋念佛的话,后来漫长岁月里的吃斋念佛恐怕更是她寂寞婚姻生活里唯一的寄托罢。
后来,苏氏腿脚越来越不好,直到腿肿得不能走路,女儿便跟弟弟商量让苏氏在两家半年轮换住。女儿便把苏氏接来农村家里了,因为农村有大院子,活动起来方便。女婿把家里的太师椅改装成了带轮子的轮椅。苏氏一开始不太情愿住女婿家,觉得丢儿子的人。但时间长了,竟也习惯了女婿的伺候。只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早起烧香磕头拜佛了。有一次她叹道:“看来我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受了那么多罪,几十年烧香磕头的,最后还得让你们伺候,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呀!”女儿当面笑着安慰她不是这样的,背地里却直抹泪,替娘亲的这一生感到委屈。
一直到孟苏氏去世,孟爷都不在她身边;一年后的某一天,孟爷被过去探望的儿子发现安静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据邻居说头一天他还提着鸟笼到公园里逛悠呢。也有人说,是苏氏把孟爷叫走的,她不甘心。孟爷去世后,两人的骨灰被儿子带回老家葬在了一起。
生不能同屋,死反而同穴。不知道这两位活了八十岁的老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只为他们活着时逝去的空白光阴而难过。若从他们各自的立场去看,又该有多少心酸苦痛难与人言。
谁能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是只剩下了恨,也是因为曾经爱过……
本人手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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