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声令下,许世德很有些激动,扛起招魂幡就往门外走。
“等等,莫着急啊,我先下个招魂咒。”我喊住他。
他略微尴尬,将招魂幡递给我,嘴里念叨:“还要念咒啊。”
“那当然,寻常人家招个魂,都是扯幡喊魂,还得抱只大公鸡,不停鸣叫引路,就怕鬼魂走岔了路。其实这都没有十全的保证,我好歹是专业班子,落个招魂咒,就跟黑暗里的一盏明灯,她哪怕闭着眼,只要感受强光的刺激,都不会走错路。”
今晚要开头荤,不知是不是太激动,话多。
我照着阴煞玄功上的口诀与指法,双手交叉弯曲,拇指与中指并立挺直,其实这指法有些暗合经络,拇指对应心,中指对应肝,皆主人性中的正能量与无私的情感。鬼魂往往能与至亲血脉有灵感相通,所以一般都是选择孝子贤孙或者至亲的人扛幡招魂,现在找不到,所以我用这样的指法,辅以咒诀,施于招魂幡上,以亲近阴魂。
“酆都天子开恩,黑白无常宣德,各路阴差高抬贵手。临别诉说衷肠,斩尽离尘苦,归来吧,方家阴魂。”一边念,一边用指法在招魂幡上画了道引路符。
许世德弓着腰,看稀奇似的,咧着嘴。
我又把事先用井水和好的坟头土涂抹在我跟他的两肩,才将招魂幡又递给他,说:“拿到门口开阔的地方,也别插了,你就摇着幡,喊方萱归来,不停喊。”
许世德有些错愕,道:“啊,我来?”
“嗯,你来,今天你正好穿着警服,方萱要是真有冤要诉,说不准正想见你。”我说道。
“哦。”他听懂了,也没二话,照我说的去做了,门外响起了他扯着嗓子喊魂的声音。
“归来吧,方萱,归来吧。”
一个堂堂省会城市的刑警支队长在这摇幡喊魂,有些莫名的滑稽。
我也跟着走出去,在一处阴气较重的地方,席地盘坐,右手握拳藏于莲心,左手落在拳上,五指并拢朝天。我肩头阳火虽然隐去,但独具的煞气,也需要靠着手法掩住,否则鬼魂不敢过来。
现在,我全身散发着至纯真阴,可谓是绝大多数孤魂野鬼眼中的香饽饽,就好似冬日暖炕,怎么也要挤上来。
我低头看了看表,刚好十二点整。
三更半夜,正是鬼敲门的时候。
今晚不止没有月亮,连风都没有,冰冷的雾气,像要将人冻僵。
我开着阴眼,在浓雾中搜寻,望着跟前许世德的背影,总觉得自己的背脊往外渗着凉。
忍不住侧过头,往后看,又啥都没有,只有不远处,透着光的温泉池入口。
时间悄无声息地消逝,我又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守了这老半天了,也没一点动静,我紧绷着的神经,有些恍惚。
突然发现,许世德好一会没出声了。
他抱着招魂幡,直直地站在我身前,定住了一样。
我以为他累着了,朝他喊了声:“老许,你还好吧,要不换我来。”
没有任何回应。
我有些不好的猜测,坐不住了,起身,发现腿脚发麻,差点没站住。
拖着步子,凑到他身旁,看到了脸色煞白的他。
像冻僵的一般,眼都不眨一下,直勾勾地望着十来米远的那边乱石林。
我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猛地一哆嗦,整个脸都变形了,侧过头,看见是我。
“你吓死我了。”他略带责怪,却很小声地说。
“你才吓死我了,刚才动也不动,叫你也没反应,我还怕你被鬼上身了。”我暗里吁了口气。
“嘘。”他示意噤声,“小点声,她来了,你往那两根石头柱子看。”
我心下一惊,我开了阴眼,都没发现,他却先发现了。
顺着他指地方,我瞧过去,他没说错,那儿是有东西。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石柱的夹缝中,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直透骨子里的惊凉,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许世德还杵在那儿,腿跟灌了铅似的,面目扭成一团,有些惊吓过度。
“诶”我冷静了下,不对,没理由我开了阴眼都看不到。我在身旁捡了块石头,朝准乱石的方向,扔了过去。
“喵”一条黑影闪过,听声音,原来是只猫。
再往那石头缝看了几眼,发现那双眼睛不见了。
“靠,是只猫。”我吐口唾沫,骂了声。许世德也看明白了,长吁口气,额头竟有了汗珠。
“这样看,她可能真的不在阳间了。”我恢复了平静。
“那,怎么搞?”许世德放下了招魂幡,问道。
我打定主意,沉声道:“入梦,请魂。”
许世德眼神中有些复杂起来,我知道,他担心我的安危。
“没事的,只要布置妥当,今晚就能平安度过”我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万事小心。”许世德叮嘱道。
我们又走回温泉池,用温泉水洗净了肩上的坟头泥。
我让许世德站好别动,右手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食指与小拇指挺直,食指对应胃,小指对应肾,所谓食色性也,煞气之源,这就是阴煞玄功上的‘阴煞指’,我用此指法,在许世德身上画了一道煞印,嘴里念了几句口诀。
“我给你临时画了道煞印,只要不是太厉害的鬼,都害不到你。”我说道。
许世德望着自个空荡荡的胸前,有些云里雾里。
“好了,开始吧。”我点燃了白烛,朝烛心画了道引路符,嘴里念念有词:“真阴护体,黄泉引路。”
弄完后,又对许世德叮嘱道:“无论如何,不能让蜡烛熄灭,否则,我就回不来了。”
“哦哦。”许世德严肃地有些紧张。
不过他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刑警,大风大浪过来了,应该值得信赖。
我又在脚下摆上两把开刃刀,左手食指中指并立,掐了下眉心,又横抚刀身,跪下来,嘴里念到:“江城都城隍坐下阴差柳月宁之点香魏尘,跪请城隍爷开恩,许阴魂方萱入梦。上刀山,下火海,吾心不移,座前请命!”
接下来,我身体躺直,双手交叉,反握住牛骨,抵着心口,最后朝许世德嘱咐了句:“老许,可要看紧我了。”
许世德半蹲下身,面容坚定,仿佛又回到他铁面刑警的果决。
“放心,我在,灯在,你的命,也在。”
凌晨两点,是人的困意最浓的时候,我的眼皮很快地沉重起来。
慢慢地,许世德的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了温泉池的门外。
我看了下表,现在快深夜十二点了。
温泉池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声。我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水蒸气弥漫的温泉池里,朦朦胧胧,有一对男女。
他们相互拥在一起,缠绵悱恻。男的面貌俊朗,女的肤白貌美,真是天生一对。
我蹲在他们身旁的池边上,不忍去打断别人的美好。
但我却明显看到,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变得犹豫,又有些冷酷。
怀中的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带着诧异地问道:“杨群,你怎么啦?”
他是杨群!
这么说,我还在梦里,那女的,估计就是方萱了。
杨群的神色,有些慌张,不敢去看方萱,却又下定决心般,冷酷地说:“我们,分手吧。”
如惊雷般,方萱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你说的是分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怯弱地问道。
“嗯,我不爱你了。分手吧。祝你幸福。”杨群的心,太狠,我有点想冲上去揍他。
“啪”方萱替我扇了他一嘴巴,却明显没用力,她身在温泉,却全身发抖,仿佛要冷却般。
“给我一个理由,别说你不爱我。”她冷冷地说道。
“呼”杨群咆哮地拍了一阵水花,大声吼道:“我就是不爱你了啊,腻了,对你没兴趣了,满意了吧?非要我说透,好合好散不行?”
一切来得太突然,又似早已注定。
方萱流下了哀求的眼泪,她的心,没办法失去眼前这个男人。
我以为,这段狗血剧情会往苦苦哀求的方向延伸,却没想到,急转直下,杨群突然满脸惊恐地望着方萱。
就好像,看到了最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拼命地拍打身前的水花,身体往后急退,嘴里颤抖地咆哮着:“别过来,别过来。走开。”
我连忙转眼瞧向方萱,却发现,她只是木讷地站在那儿,没什么异常。
杨群,到底看到了什么?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
我在梦里,所有的观感,都来自方萱鬼魂的托梦,所以,没有办法使用自己的能力去作出判断。
我很焦急,却无能为力。
杨群连滚带爬的爬上池台,他就像丢了魂一样,双手挥舞着,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方萱。
“别过来,别,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错了,好吗?”
方萱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她紧跟着,爬上池台,听到杨群认错了,她面上浮现欣喜,轻声道:“群,你怎么啦?我不怪你了,你别这样。”
可她的声音,对杨群来说,却仿佛是地狱里恐怖的哀嚎。
他慌乱地挥手,拖着身子往后爬,嘴里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啊。”
终于,我看到,他的右手,摸到了一把水果刀。
刀的冰冷,仿佛将他激醒,眼神变得凶狠。
“啊”他疯了一样,身体骤起,双手紧握着水果刀,直直地插入方萱的心脏。
那一刻,方萱的脸上,短暂的欣喜,竟然还没有消散。
她到死,都没反应过来。
可杨群的疯狂,却没有停止,他面目狰狞地看着将要死去的方萱。
不,他死死盯着的,是方萱的眼睛。
“啊”他扑上去,狠狠地剜下了她还浸着泪光的眼珠。
方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血肉模糊的眼睛里,空洞洞地。
我义愤填膺的瞬间,突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在浅浅低语。
模模糊糊,听不太清,只感觉,就像扫墓的时候,请来的僧侣,在坟前低吟浅唱。
但我知道,这绝不是哪位高僧在为亡魂超度。
人死亡的时候,最后失去的是听觉,而那短短的时间,听力,也会成倍放大。
这是方萱的阴魂,在梦中,指引给我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我想要醒来,却突然发现,我的神识,竟然无法归位。
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我的神识给出信号的时候。
却迟迟没有等来,许世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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