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
到了十月，天似乎越来越短了。
晴朗的天气，云不再像夏天那样，恨不得随时变成雨掉到地上，而是变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在夕阳映照下，云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外衣，天空也变得妩媚起来。
一辆牛车已离开风雷镇走了半天的路程。
赶车的是风雷镇有名的车把式，吴老六。
坐车的有三个人。两个坐着，一个躺着。
坐着的是两个年轻人，躺着的是一个孩子。当然是钱五，刀子和三娃。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刀子说。
“可我没问。”
“你知道我想说的时候，就算不问也会说？”
“你不想说的时候，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我现在就想说了。”
“我在听。”
“谢谢。”刀子郑重地看着钱五说。
钱五从来没有听刀子说过这两个字。那年钱五背着患了伤寒的刀子，赶了五里路，去薛神医家看病，刀子也没说过谢谢。钱五知道今天的这两个字重有千斤，他没有辜负朋友，他用勇气赢得了朋友的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比什么嘉奖都重。
“这两个字听起来没有烤鸽子好听。”钱五转过头，让风吹掉就要流出来的泪。
“烤鸽子太费钱，说谢谢就不一样了。”刀子笑着说。
“我有三个问题。第一，海大爷是不是轩辕振海，第二，他为什么要扣留你。第三，三娃怎么办。”其实，钱五心中最疑惑的是，在三娃抢着喝茶的最关键时刻，刀子为什么不说话。
“第一，海大爷是轩辕振海。第二，他没有扣留我，是我自愿留下来的。第三，三娃不会有事。”刀子的回答很规矩。
“那海大爷就是三十年前的大恶人，你却自愿留在他家里？”
“错了，海大爷不是三十年前的大恶人，而我五年前来到镇子也是为了这件事。”
“哦？”钱五有些错愕。
“海大爷，轩辕振海，京城振远镖局的总镖头罗振远，是一个人。”刀子平静地说。
“什么？！海大爷就是鼎鼎大名的罗振远罗总镖头？！”钱五不能相信。今天他恨之入骨的人竟然是侠名远播的罗大侠。
“是的”。
“那他既然也是轩辕振海，那大恶人又怎会另有其人？”
“大恶人，是海大爷的仇家。三十年前的绑架案是栽赃陷害海大爷。”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跟街口六爷喝了一天的烧刀子。我虽然醉了，耳朵却好使。六爷虽然没醉，嘴巴却已不好使。”
“所以，六爷告诉了你当年的很多不该说的细节？”
“没错。在这五年中，我走访了风雷镇和青龙镇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那么结论呢？”
“结论是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假轩辕振海，就是德瑞楼的老板。郑老西。”
“哦！”钱五的嘴巴已经快掉下来。“那他现在岂不应该是个死人？”
“可就在海大爷跟我喝茶的时候，我们听到了郑老西暴毙身亡的消息。”
“喝茶？你们可以在一起喝茶？”
“是的，要命的茶。”
“那一定很香。”钱五道。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自愿留下来。”
“哦？”
“罗振远大侠有三个儿子，他最疼爱的，就是最小的那个，叫做罗一刀。”
“好像听说过。”
“而我恰巧叫刀子。”
“啊？！！难道你就是？？”钱五的脑袋似乎快要爆炸。他今天一天吃的惊，比他前半辈子吃的惊还要多。
“恰巧我就是。”
“那你当然是自愿留下来。茶自然也不会要命。”钱五的心情坏到极点。他拼命来救的人，竟然是自愿留下来的。钱五想笑，又想哭。
“我虽然是自愿留下来，却是为了跟海大爷打赌。”
“打什么赌？”
“赌我的朋友。”
“是否会来救你？”
“如果我的朋友不来，我就要回京城，在镖局当一个趟子手。”
“如果来呢？”
“如果来，还要看我的朋友是否有勇气，有智慧。”
“我有勇气，却没有智慧。”钱五神色黯然地看着三娃。
“你错了，没有智慧的人，不可能喝到海大爷的茶。”
“喝到要命的茶，却需要智慧？”
“我为你感到可惜。为三娃感到庆幸。”
“此话怎讲？”
“那本就不是要命的茶。茶中除了茉莉之外的异香，是天山雪莲。对于身体大有裨益。”
“原来如此。那三娃为何还在昏睡？在我喝茶的时候，你为何不给我任何暗示？”钱五终于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好，这是第三个问题。三娃昏睡，是因为他的功力根基尚浅，不能运化雪莲的效力，身体自然反应而已。不等我们到家，他就会醒。至于我为什么不能给你暗示，原因很简单。一旦我给你任何暗示，我就赌输了。”
“那么，你希望赢，希望留下来？”
“所以我不能帮助你，即使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
刀子伸了伸懒腰，躺倒在三娃身旁。眼望着渐渐变为深蓝的天空，呼吸着山间徐徐吹来的晚风。
刀子值得骄傲，因为他有值得信任的朋友，甚至为了他去喝要命的茶。
海大爷值得骄傲，儿子有如此值得信任的朋友，那儿子也一定值得他的朋友信任，他为这样的儿子骄傲。他不再强求儿子去做一个镖师，这样的儿子，做什么岂不都是让他放心的？！
所以海大爷放心地回京城了。
钱五也该值得骄傲。无论如何，他没有胆怯，没有退缩，为了自己的勇气也该骄傲。
三娃是不是也该值得骄傲？为了他的两个朋友，他打翻了一碗茶，喝下了一碗茶。两碗都是要命的茶。
“我要跟六爷再大战一场，记得让赵寡妇给咱炖一锅酸菜鱼汤。”刀子躺在车上，却翘着二郎腿。
钱五看了一眼刀子，喃喃道，“可惜再也吃不到德瑞楼的烤鸽子了。”
“烤兔子也行。”三娃迷迷糊糊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钱五两天来的所有紧张和疲惫都消失不见了，浑身充满力量。
明天，天气一定还是这么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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