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今日饮茶时有人敲门，看他们衣衫湿润，惊讶之余才知下雨了。他说：“窗户开这样大，你就坐旁边，竟不曾发觉的么？”怎生的，淅淅沥沥的雨，密如帘幕，竟丝毫未察。我笑笑，吐吐舌，给他添茶。果真眼耳鼻舌身意，一旦情之所钟，皆成摆设。

与一个小孩子念《老子》，慢慢解释给他听，和他一起背，感受到宁静。他背“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看不见的东西，感悟到了，才有妙处。我们不能只看见表面的东西。”我没有这样教他。他用自己的感官七窍来理解周围世界，目光诚挚说出来。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这几日风大，江面上的烟尘被吹得干干净净，可以清楚看到对岸。连成被絮状的云，枕着万顷波光潋滟。中间的城池，只是狭长的蓝墨色条带。明明有数不清的石头森林、人山人海、灯火长巷，许多爱恨悲喜、怨憎悲离，却只是窄窄的蓝墨。我想，对岸高楼的人，一样望着绵延的城池，与我摇曳着一样的心思。

我又想，天上的云朵，一片一片的，一定也是一座一座的城。它们以草木为楯栏，以天光为梁椽，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那些可爱的天上人，捉住云就睡觉，云雾散了就醒来。后来想着想着，我便困了，靠着床睡去。双手交叉拥住上臂，想像自己抱着一座花园，茉莉、铃兰、杏花、梨花、栀子、鼠尾草……

下班途中，仰头断断续续的电线，平行横在纯净如蓝色绣球花的天。树叶被小虫咬出细细密密的洞，夕晖透进来，纯净不似人间物。我在车水马龙之中，思绪如一条初冬的河流，它兀自向我呢喃：如果它们足够长，你将如一只鸟儿般，蹦蹦跳跳、一心一意踩着它们去见心上人。

夜间誊抄句子。写至“春夜小窗兀坐，月上木兰，有骨凌冰，怀人如玉”，蓦地住笔，良久。他又说啊，世间领趣最难，相逢最巧。可不是的么？

如果我有一个心上人，会和他说一切情话，具体到一箪一瓢，一草一木。等春风拂面，等清辉满湖。

我知道一种情话。比如我索然寡味走在路上，看到一株细柳轻盈飞扬，风帘翠幕。比如夏日黄昏时，窗台外湖泊一样的天，白色海螺、橙色浮羽一样的云。比如茶漏上的银色小鱼，倒映在洗茶时薄薄的水里，上方的圆形灯盏恰好落下影子，似鱼衔明月，异常美丽。比如对人世倦怠，双目干涸，看见大朵大朵洁白无瑕的云从头顶飘过。

今天的勐宋很苦，化得慢，像夏天玻璃窗上的水痕。这样的茶，我更喜欢一个人喝。她说：“下次我们去银河喝茶。”好啊，离月亮好近，是不是可以抱着它睡去，把脸贴在清凉的光辉里，如同幻觉。

我要记住的人间，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