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

这个故事很短，待真正明白，我却花了整整十六年——

小学的时候，爸爸总喜欢给我买各种各样奇特的橡皮，频次不高，约么在每年年底从外地回来时。那样的橡皮有的奇形怪状，有的印着时下流行的动画卡通，有的还会唱歌，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最初几年我一直沉浸在礼物的喜悦中。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没了当初的欣喜若狂。妈妈也时不时会数落他几句:买这么多花了不少钱吧？难道你希望你女儿写这么多错字？

这也慢慢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什么是橡皮呢？要论用量，我应该用笔比较多，爸爸应该选择买笔。或者文具盒，书包之类也算情理之中，为什么一定是橡皮呢？

高中一次自习，偶然走神间，我忽然明白——

十二年前。

也就是我在学前班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偷同学们的橡皮。那时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大胆地做了。有一次，大家都在教室外活动，我偷偷地潜回教室，准备再次“行窃”。不料恰巧碰到那个书包的主人回来，我甚至后悔刚才为什么不下手快点。那人见状就大声指责我偷东西，因为没有到手，我也大声否认。这样一吵，引来了同学们和老师。我不记得当年这件事怎么收场，但那时当年听到其他同学说我曾经偷过他们的东西时，非常吃惊——他们怎么知道？

后来就没在那样做过。但在我家那些赃物——也就是偷来的橡皮，还一直珍藏在我家的抽屉里。有一次，不巧被爸爸看到了。当时我们一家在其乐融融地谈论什么，爸爸突然大声嚷嚷:“呦，你哪来这么多橡皮？”毕竟是偷来的，一时脸红别过脸低下了头。我不知道那种是害怕还是惭愧，后来橡皮被我送给了长一岁的姐姐，我如释重负。就这样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爸爸才会每年从外地回来，带各种奇特的橡皮。可能他知道别家的孩子都要玩具，而我——缺橡皮。

以前不知道父爱是什么，以为会是供我上学的学费，以为是严词说教，以为是亲切的玩笑，以为是送饭钱时偷偷塞进去的钞票……

本以为故事到此为止，而在大学宿舍的一次“卧谈会”上，我再次泪流满面，因为我又想起来——

十六年前。

我还是初进学前班的“乖乖女”。有一次，班上一位同学买了一块上面有孔的橡皮，周围的许多同学也都纷纷跟风，唯独我无动于衷。其实我也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块，但我知道那就是一块橡皮，我也有，只是很普通，妈妈是不可能花那么多钱给我再买一块的。所以当他们围着一起讨论那样独特的橡皮时，我只是眼巴巴地看，并没有参与话题。忽然有一个同学忽然转头问我:“xx，你怎么不买一个？”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另一个同学像是很明白又带着些瞧不起的意味说:“她妈妈肯定不给她买。”我小小的自尊心“呼”地一下被点燃，再加上平时爱吃点牛皮，于是大放狠话:“回家我妈妈就去xx店去给我买，她都答应我了，只是没时间！”当时我还有点得意，因为我偷偷听到了那个橡皮是从xx店买的，他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妈妈说，怎么才能实现自己的牛皮大话。

终于，我鼓起勇气跟妈妈说了，果不其然，妈妈嫌没用，拒绝给我买。我一想到那位同学的瞧不起，想起失言之后同学们的嘲笑，就愤懑不已，甚至害怕再回学校。

正巧第二天是星期天，妈妈带我去姥姥家玩，我也向往常一样玩到天黑，一想到明天开学了，那一幕又重新回到眼前——她妈妈不给她买！转念一想，在姥姥家妈妈总该会顾及面子给我买了吧？我带着胆怯不甘心，哭着求妈妈给我买，妈妈还是拒绝了。于是姥姥劝妈妈:要不你就给她买一个吧，反正花不了几个钱，你看把孩子哭的！我当时还在暗暗高兴计划成功。那一路上，妈妈黑着脸，我欢呼雀跃地像极了一个小孩子。当时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现在我想起来的时候，感觉那时有阳光。

到了那家店，我高高兴兴地像售货员描述那个橡皮是什么样子的，售货员很高兴说给我拿，还夸我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可是我看到妈妈在跟售货员阿姨说了什么，阿姨才姗姗过来跟我说那种橡皮已经卖光了。其实那时的我知道卖光了是什么意思。可我想起妈妈跟售货员阿姨说了一些什么，就觉得是她们串通好了一起骗我，于是我嚎啕大哭。阿姨和妈妈一再向我解释确实是卖光了，她们越解释，我就越不信。再想到明天就会两手空空地面对同学们，我所幸在地上打起了滚，哭声仿佛湮没了妈妈地吵嚷和阿姨的安慰。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停止哭声，又怎么被拖回姥姥家，只记得见到姥姥时我还在抽泣，妈妈在跟姥姥解释:“人家卖光了，她居然在人家那打着滚哭。你说她又不是没有橡皮，一个那样的破橡皮还那么贵……”

第二天，我怯生生地回到了学校，但同学们仿佛忘记了上个星期的“牛皮大话”，我也就永远没再提起。

我没有告诉妈妈，那是我第一次跟妈妈提出要东西而且前思后想了那么多。

也许在那之后我开始偷同学们的橡皮，被同学们发现，被爸爸知道，以至于爸爸每年都给我买橡皮，妈妈还在抱怨——买这么多橡皮做什么？

是啊，买这么多橡皮做什么？买再多，也不是当初那一块了。

PS:我想，正是因为这样，十六年来都不再跟妈妈主动要过什么东西，都是妈妈主动要给我买，我才去。有时，自己买什么东西，都会格外的关注价格，关注有没有用。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拒绝一个小孩子与生俱来的撒娇的权利。

每当我走在集市上，看到那些要玩具，要零食的小孩儿，总会不自觉地同情。现在想来，还有些许的羡慕吧。有时我会想，如果那时妈妈给我买了，我会不会不那么要强，会不会和妈妈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应该不会吧。

我只愿天下的妈妈，能像爸爸一样细心地观察孩子的需要，尊重并倾听孩子的想法；只愿天下所有的爸爸，能像妈妈一样亲近孩子，融入孩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