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写写爸爸的时候,我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直布罗陀水手》当中一个情节。
男人在意大利的一个小渔村里遇到一个姑娘,姑娘有一艘游艇,并且全部生活重心就是想要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寻找她曾经见过、爱过的直布罗陀水手。男人跟姑娘一起乘船,从欧洲到非洲、从地中海到大西洋,万水千山走遍,只为了陪她去寻找她爱的人。途中,男人一直在等待桅杆降落、船只停泊、姑娘遇见爱情的一天,他知道,那一天虽然会不舍,但自己不得不离港。
故事的最后,没有伏笔也没有结局,船只仍然在大洋上航行,就像有些感情,生生不息一样。
这是故事中的男人对于姑娘最诚挚的祝福、最伟大的爱。与爸爸对我是一样的。
认识爸爸的那一年,我7岁,那是一个中午吧,妈妈带着他到了姥姥家,让我叫叔叔。我看着眼前这个黑得像碳的男人,小声叫了叔叔。他蹲在我面前,拉起我的小手很温柔地跟我说:“小妹真可爱,以后叔叔给你当爸爸好不好?”
从小看见有很多小孩儿被爸爸抱着牵着,我心里都十分羡慕,无数次的期盼自己的爸爸也能这么疼爱自己,但是直到我4岁,父母离婚,这个愿望都未曾实现过。
所以当我听见眼前这个叔叔对我笑,还愿意给我当爸爸时,忙点头答应。后来我告诉爸爸说,其实我当时心里是没谱的,想着自己的爸爸都不爱我,这个愿意给我当爸爸的人会对我好吗?但当我对这个男人点了头,并且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爸爸之后,这个男人很高兴地答应,还抱起我,向我许下“爸爸一定让你幸福得像公主一样”的诺言时,我从心底接受了他。
爸爸开了一家自助火锅烤肉店,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小商人,但是在家中,却一点也没有商人重利轻义的表现。他答应我们的事儿一定会做到,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会让我幸福得像公主,他做到了一样。
他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哪怕我一直在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他还是会把我当作小孩。比如我们路过有水的地方,他会问我想不想去踩踩水;比如看见柳树,他一定会折下几根柳条为我编一顶小帽子;我俩认命陪妈妈逛街时,他会买一只氢气球栓在我的手臂上。爸爸时刻在用言行提醒我:享受当下,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在他的带领下,我最大的特点成了玩,优点成了会玩,总是疯疯癫癫笑笑闹闹没有一点文雅样,可是他说,我闺女开心就好。
作为大厨的爸爸做饭超级好吃,而且在吃上也一直纵容着我的任性。我重荤重辣重油盐,麻辣烫、水煮鱼之类是我的最爱,而被坚决列入黑名单的则是一切有葱花的食物。甚至于抄手馅儿里有一颗小葱花我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它舔出来吐掉。所以我家里很多凉拌或是需要蘸料的菜爸爸都会单独给我准备一份没有葱花的。这也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法与葱花和解。如果没有这份纵容,说不定我早就向葱花的恶势力屈服了。一切偏见,背后都有偏爱为支撑吧。
去年暑假我被妈妈逼着学钢琴,我又懒又笨,心里挺怕上钢琴课的,就跟爸爸抱怨。爸爸是典型的四川男人:耙耳朵,一切都听妈妈的,所以我也知道,抱怨了也不会有什么用的。第二天早上上课之前我走到钢琴那儿,看见我的位子上放了一个被画上丑丑笑脸的橘子,橘子下面压着几百块钱,还有一张便签条:“小妹,今天橘怪陪着你上课,上完课出去玩,爸爸报销!要开心上课哈!”比我写的还丑的字,但一下就逗乐了我。
爸爸脾气特别好,唯一一次见他生气,是在某一次饭局上,有人跟爸爸说我,说在全省顶尖的高中还学艺术,不是浪费钱吗?爸爸一下子就火了:“老子愿意!老子的钱就喜欢给闺女花!你给老子闭嘴!”事后爸爸害怕吓着我,一直安慰我,还给我买了大大的海豚玩偶。可我没告诉他的是,那天的他,真是帅呆了!
那天回家时妈妈笑话我们:“你俩爷子还真决绝。”爸爸憨憨地笑。看着他笑,我想起了好多同样决绝、但无比美的东西。
想起王菲的歌《不留》;想起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想起嵇康从容赴死前的绝唱遗广陵散,想起曾读过的席慕容的诗:《最后的水笔仔》: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在最初和最后的月夜,你早已识得我,在我最年轻最年轻的时候。
你知道观音山曾怎样爱怜地俯视过我,而青春,又是怎样细致温柔。
爸爸给我们最好的爱,是他非常非常爱妈妈。妈妈今年43岁了,脸上带着的永远是幸福和从容。她是应该幸福的,爸爸每个周末会带着她单独出去吃饭,会给她送玫瑰花,晚上会给她读童话,撒的我一脸狗粮……
哥哥率先告诉了爸妈想要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爸爸立马表态支持。他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也不会去在乎自己不在乎的人说的任何话,他只是想要他的爱人、他的子女都开开心心的,他说,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我和哥哥在一起之后,爸爸总是在家里的群里告诫哥哥男人一定要宠自己爱的人、要有责任心、要好脾气,会告诉我说任何时候爸爸都以你为先,以后你哥就是咱们家女婿……
这个男人不帅,皮肤黑,算不得什么有钱人,偶尔木讷不会讲话……但是在一起生活的这13年里,他带给我和让我感受到的,都是快乐、是温暖、是爱、是信任。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疯去玩,我可以不是成绩最好最乖的孩子,我可以不顾忌世俗眼光和言语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我可以带着一腔孤勇去奔跑、去筑梦……因为他和妈妈给我筑起了一道港湾。
如果要给我的世界选出一个英雄的话,第二名是哥哥,第一名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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