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承受右眼去爱

我曾经告诉朋友说我的小名就是一个笑话，而且这个笑话将会伴随我一辈子，就像人的鼻毛一样，即使把它剪掉了可还是会长出来，就是让人那么讨厌。

朋友听我这么一说于是就笑问：

“难道你的小名也叫赵日天？”

我说比这个要糟糕太多了，我解释说我爸妈都是叫我的小名，而我的小名叫“老公！”，朋友直接喷了我一脸，然后她笑着说你直接呛死我算了，哪有人小名叫“老公”的？

我也只能双手摊开表示很无奈。当然，我的小名“老公”只不过是当地方言音译，与女人们口中“老公”的发音相同但是意思不一样，这也只能怪当初我老妈刚生完我不久犯了一个天真的错误。

当初老妈生完我姐两年之后又生了我，虽然那个年代已经在严格控制超生，可是老妈还想再多生一个男孩，我出生的时候是老妈自己给自己接生并且亲手给我剪的脐带，然后为了再生一个她就对外宣称说我是个女孩子，因为当时要是生了两个女孩子的家庭可以再多生一个。

然后结果怎么样呢？天真的老爸老妈为了把戏做足就当着其他人的面叫我“小妹子”，按当地方言音译成普通话就是“老妹公”，那个“公”字是当地方言的一个语气词而已，反正老妹公就是小妹子的意思。

原本要是被称为“老妹公”倒也还好，可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我妈就偷懒直接把中间的“妹”字去掉，所以现在我的一家人，我爸，我妈，我姐他们三个人通通喊我“老公”，你说我尴不尴尬？曾经就有好几位同学来我家玩，每次听到我家人喊我小名“老公”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们的瞳孔放得到底有多大，就好像他们得知了家庭乱伦的消息一样不可思议，于是每一次我都要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不过幸运的是邻居还是喊我“老妹公”，我应该焚香感谢上天他们没有把中间的“妹”字去掉。最后这种掩耳盗铃的把戏当然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老妈也被强制结扎，所以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然后她就把所有的爱给了我，连我姐都没办法跟我分。

“老公”这个小名算是老妈给我身上留下的一个爱的特殊印记吧，不过她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她是一个活在过去封建社会里的人，有着强烈的封建思想，相信神鬼怪论，所以她经常会专门为了我养一只大公鸡，然后在一个特殊的节日里把大公鸡祭祀给各方神灵，祈求他们能够保佑我平平安安、赚钱发大财之类的，当然这些从来都没有应验过就是了。可能是因为大公鸡最终还是被我吃进肚子里了。

老妈左眼有白内障，看不清楚东西，她穿针引线给我补衣服的时候就歪着头用右眼去看。我曾一度怀疑是不是因为以前老妈经常为了我和我爸流了太多的眼泪而导致这样的，老妈为我流的眼泪最多，其次是老爸，这一生中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却都在伤她的心。

老妈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她封建思想，重男轻女，生病了为了省钱绝对不去看病。她总是用过去老一套的教育方法，这也是因为受到外婆的影响。可是时代在变，而老妈却一层不变。在我的那个年代，老妈还是学着外婆当初的做法，家里有好吃的必定是先分给男的，然后剩下的再分给姐姐和自己。

比如家里杀了一只大公鸡，老妈就会学外婆把大鸡腿先分给老爸和我，然后再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留给姐姐和自己吃，我总能够想起每当好吃的大部分都是分给我和老爸的时候姐姐的那个眼神，从小到大老妈都是把最好的给我，而姐姐是没有份的，我心里总是一直觉得自己欠我姐太多太多。

不得不承认老妈是非常典型的重男轻女，当初姐姐出生没多久她就因为姐姐是个女的要把姐姐送走，幸好当时老爸阻止了，然后我出生不久之后因为老妈被强制结扎，老妈又突发奇想要去抱养一个男孩子回来，幸好当时老爸又阻止了，要不然这个世界上又会多了一个可怜之人了。老妈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姐姐刚刚小学毕业那天，她就对姐姐说初中不要读了，老妈想让姐姐出去打工，她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的书没什么用，幸好当时老爸再一次阻止了。

也许很多人看到这些事之后会对我的老妈加以指责，而且我姐其实心里也是一直恨着我老妈的，因为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我能够理解姐姐为什么如此恨老妈，毕竟当年老妈对姐姐犯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误。许多人对我那个封建思想的老妈横加指责我都可以理解，不过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资格说我老妈不好的人。

虽然老妈封建，重男轻女，在教育方面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也总是给我灌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而且每次我考试不及格都是不问缘由抄起竹鞭就是一顿暴打等等，要说起她致命的缺点一箩筐都装不下，但是她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妈，当然只是针对我而言，我姐没有包括在内。

老妈坚信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当我初中逃学又离家出走的时候，即使身边的亲戚朋友劝我老妈说这个儿子已经没救了就让他自生自灭时，老妈依然坚持要把我送进高中，甚至当时连姐姐和老爸都对我已经死心绝望。

其实当时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我精神上已经非常压抑了，但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察觉，亲戚朋友都说我变坏了，没救了。直到从水电站回来的小叔看到我之后跟我爸建议带着我去看心理医生，一开始我爸还不愿意，说我爱干嘛干嘛去，然后在小叔的坚持下老爸终于和小叔带着我去找心理医生了。

不过当时我怀疑那位心理医生的执照是假的，我初二开始就已经接触心理学方面的书了，那位心理医生并没有真正去了解我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在学校读书的原因，她拿了钱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我爸满意——诱导我回学校读书。其实当时我还暗示了对方我是因为家庭的因素导致这样的，我也希望对方能够帮我打开一扇窗，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可能是她太过急切了吧。

看到对方并没有明白我对她的暗示，于是我觉得她并不能帮到我，所以每一次心理医生跟我聊天给我潜意识的暗示我都能够见招拆招，结果一整个下午四个小时过去了，心理医生再也受不了了，她只收了我老爸一半的钱，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然后我老爸刚把我带回家我又逃了，再一次离家出走，现在回想起来，离家出走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我记得初三离家出走之后老妈天天哭，她基本大字不识一个，思想比较固化，不知道要到哪里找我，干着急的她就只能在家里抹眼泪，直到有一天我又被抓回去了，然后莫名其妙的以班里第三名的中考成绩进了县重点高中，家里人一片欢天喜地，但这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摆脱不了的紧箍咒。

高三的时候我在高考的时候罢考了，当时我就感觉这么一个家庭这么一个环境让我喘不过气来，老爸老妈天天重复着“考上重点大学，光宗耀祖，为他们争口气。”，而他们又一边吵架、打架、闹离婚，当然离了几十年总归是离不成的。

我还记得当时班主任单独跟我谈话，那时我实在找不到人诉说自己内心的世界，于是我就全部告诉她了，结果倒好，听完之后反倒是她显得不知所措，最后只能跟我说一大车的毒鸡汤，可是这些毒鸡汤之类的，什么理想、报复、不孝啊等等这些东东，我知道的都比她还多，我并不是想讽刺班主任，而是她确实是在帮倒忙。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我的事情，因为我终于觉悟了：这个世界是没有人可以帮我。

之后几年我不断的去看心理学方面的书，不断的自我性格纠正修复，性格慢慢开始变得越来越正常，甚至现在几乎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那可不是谁谁谁突然出现成为我的救世主，这都是我自己不断的看那些心理学的书籍不断的自我反省自我纠正的成果，可能有人会问这样也可以？我的答案当然是“Yes”。

不过可千万别只看结果，要看我的过程，这期间自我救赎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全世界就你自己一个人，这个自我救赎的跨越时间可不是三五年，而是整整十五年的征程！我是在初二的时候无意间接触到我姐带回来的一本心理学的书，救赎之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原本我执意不愿再复读的，可是老妈对“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这个观念坚信不疑，她即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儿子通过复读走上大学这条路，我看着老妈近乎是带着祈求的口气让我重新进学校复读，看到老妈鱼尾纹之上镶嵌着她的泪水，最终我还是妥协了。不过第一年复读我还是放弃了，没有参加高考，并不是因为复读太难，而是活着实在是太难了。

然后我就进工厂包装，原以为暴风雨过后总会见彩虹吧，结果老天又从背后给了我一锤子，锤得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天夜里，我和工友们出去喝酒，结果回宿舍之后胃出血，因为大家都喝醉了所以并没有发现我胃出血晕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另一个工友发现了我，这才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着我去医院，我就这样一路吐着血到了医院。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左手插着一根针打着点滴，右手插着一根针打着点滴，左脚也是如此，右脚也是如此，全身还贴满了心电图，所幸我竟然活了下来，我在想是不是连阎王爷都不愿意收留我这种连根都没有的人呢？

这是我第二次离死神那么近，第一次是六岁那年差点淹死在池塘里面，是一个老太婆救了我，六岁那年因为太小，对死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而第二次和死神有了一个约会之后我对生命有了一个全新的看法，等自己出院之后主动跟家人说我要回去复读，然后就这样开始了第二年复读的生涯，第二年没考上，又开始了第三年的复读。

其实复读三年是很累的，我不仅要承受复读的压力更主要的是还要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不过当时唯一幸福的事情就是老妈为了陪着我毅然决然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子，里面两张床，她就这样陪读陪了我两年。

老妈对我的爱是真的到了一个境界的，她为了能够让我在复读的时候好好读书，于是专门选时间比较自由的工作，第一年是帮一个小工厂进行陶瓷彩绘，工资不高，每个月下来都剩不了什么钱的，因为她不仅要付房租，还有日常伙食费的开销。

她怕我在学校吃不好，所以每天都是让我回宿舍吃饭，她会每天中午和晚上急匆匆的从工厂一路往宿舍赶，然后在半路上买别人卖不出去的菜，或者买速冻很久卖不出去的鸡肉。特别是老妈经常会光顾一个鱼贩子的地摊，因为老妈工资不高没什么钱，所以老妈就会去买鱼贩子卖不出去的死鱼，一回生二回熟鱼贩子就认识我妈，于是都会便宜卖给她。

每一次老妈买回来都会跟我说鱼贩子人特别好，而我都会觉得每一顿饭都有着老妈对儿子浓浓的爱。

第二年复读没考上于是又换了一所学校继续复读，老妈也就跟着在另一所学校旁边租下了一间很窄的宿舍，可是里面只有一张床。于是她就在我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坐一个半小时的大巴回老家，她从老家扛着五块厚厚的床板又上了大巴做了一个多小时到县城，之后又一个人扛着五块厚厚的床板从车站一步一步走到宿舍，我不知道老妈又从哪里弄来的一叠砖头，就这样简易的在狭窄的房间里搭起了另一张床。

中国的母亲是可以为了儿子与天为敌的！

等我从学校放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饭做好了，我看到老妈搭的那张床之后心里面说不出的心酸，然后又想一想老爸，我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当时老爸刚做完一个小工程，结果老板跑了，老爸底下还欠着工人好几万的工资，老爸接下工程的时候就跟他说一定要签合同，可是他就是不听，然后就这样被坑了。这种事情发生了好几次，我跟老爸说去告他们吧，结果老爸给了我一声怒吼：

“小屁孩懂什么！人家后台那么硬怎么告？”

其中一次跑路的老板就是某军区司令的儿子，现实竟会如此残酷，如果那几次工程的钱要是能够拿回来的话也得有好几十万。被坑了几次之后老爸再也不接工程了，其他什么事都不做，就一直在家里赌博，我姐还在读中专的时候生活费还是我老妈给的，老爸他一分钱都没有。

老妈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在我第三年复读的时候她找了一个清扫地下车库的工作，她会在闲暇之余去捡垃圾，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老妈的能耐，老妈为了我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儿子不想上学读书的女强人。有一次周末我想跟着老妈一起去捡垃圾，结果老妈拒绝了，她告诉我：

“我一个老妈子去捡垃圾不怕人笑话，你还在读书就不要去了，万一让人看见了不好。”

呐，这就是我的老妈，我心目中的英雄！

老妈从不以捡垃圾为耻，而且她还会经常在饭桌上开始唐僧对至尊宝似的碎碎念，她会告诉我今天捡到了好多非常值钱的铜条，因为当时铜一斤能够卖三十二块；她会告诉我在垃圾场会和其他来捡垃圾的男人抢值钱的东西，老妈拉着这一头扯，另一个捡垃圾的男人在另一头扯，最后老妈使劲吃奶的力气抢到了；她会告诉我说同区的其他老妈子会因为老妈总是抢在她们前面捡走值钱的垃圾，于是她们会故意在老妈负责清扫的区域丢各种难以清扫的垃圾然后偷偷跑去诬告老妈偷懒，刚好主管又是对方其中一个老妈子的亲戚，她们就联合起来欺负我妈……

还有许多许多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她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敢忘，因为那些都是对我满满的爱！

老妈这辈子过得比常人还要苦，她为了我这个儿子可以付出一切，甚至可以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任人践踏，我根本找不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词汇来歌颂她，只希望我能努力的让她活得更好一些。

其实原本老妈可以不用过着这种清苦的生活的，我也是在一年多以前才从姐姐那里听说了老妈那令人惋惜的爱情故事，是老妈告诉姐姐的。

当年老妈长得蛮漂亮的，我有老妈年轻照片为证。那时去找老妈相亲的人有好几个，而我老爸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我爸只有一米五几的身高，长相不好不坏，又有一股地痞相，老妈自然是看不上的。其实当时老妈已经看上了另一个村的小伙子，那个人现在我也认识，性格温和，待人特别好，而且当初他也喜欢我妈，双方两情相悦，原本应该会是一段好姻缘。

那个时候我的外公早就不在了，家里的事情全部都是由大舅做主的，于是老妈就告诉大舅她中意那个小伙子，原本那个小伙子也一直焦急的等着大舅的回信，本来大舅也是准备答应的，于是大舅就拒绝了老爸。不过老爸真的是外婆口中的流氓，他给了大舅许多好处，大舅一个没忍住，就把那个小伙子给拒绝了。大舅回头告诉那个小伙子说我妈不中意他，然后大舅又骗老妈说那个小伙子不喜欢她，一对鸳鸯就这么被拆散了。

原本大舅做的这些事情老妈是不知道的，是直到两年多以前老妈在街上赶集遇到了当年的那个人，那个人主动跟老妈打了招呼，然后半开玩笑的问老妈为什么当年拒绝了他，结果双方这么一对话，当年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老妈经常说左眼偶尔会感觉不舒服，看东西看不太清，但是还好右眼没事，可以看清东西。我说要带她去医院看一下，可是她不让。老妈就是一个即使生病了为了省钱给我娶媳妇儿也不要浪费一分钱去看病的人，还非常非常的倔。

老妈的大半辈子就像她的眼睛一样——左眼承受，右眼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