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

（图 彭涛）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一直以为老爸不知道那是我送给他的礼物。

被重点高中录取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从小学到初中，我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和我争第一的是我们村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不太爱说话。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我们女生喜欢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来了一群麻雀。

进入一中，我们全被湮没了。

老爸对我寄予厚望。他不知道我身上的光环已经褪去，身边全是各地挑来的尖子生，一等一的上好货色。我在这儿“泯然众人矣”。

我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背负着从未有过的压力，患得患失。

高二，我心知考砸，估摸着通知书快寄来了，提前跑到大姐家躲起来，毕竟眼不见为净。分数果然惨不忍睹。老爸不动声色地把通知书放在我枕头下。他相信我是个自觉的孩子。

新学年，我把课桌搬到教室后门口，以便在不喜欢的课上看课外书或随时溜走——当时的我，哪里还有喜欢的课！我利用图书管理员的身份，疯狂啃咬厚厚的《简爱》、《三个火枪手》、《呼啸山庄》、《百年孤独》……我在学渣的路上义无反顾地一路狂奔。

我睡午觉历来很沉。有天中午，朦朦胧胧听到起床铃响。似乎有人喊我。我完全无法清醒，迷迷糊糊中说“再睡会儿。锁好门。别来叫我”之类，翻过身继续熟睡。

大概四、五点钟，室友们放学回来，打开寝室门，喊我：“鱼，你爸来了。”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瞪瞪睁开眼，见到父亲铁青的脸，知道闯了大祸。那时读寄宿自己带米。老爸把米结结实实绑在他的永久牌单车后座上，骑行三十公里，给我送来，顺便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女儿。

他把米袋拆下，丢在门口，没有跟我说一句话，转身就走。我呆呆地站着，脑袋一片空白。

下周回家，心虚地喊：“爸……”他冷着脸，不答，也不看我。仿佛他面对的只是一团空气。母亲把我拉到一边，说：“你爸说他那天先到你寝室，门锁着；到教室，大家在埋头考政治，老师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骑单车到街上绕了几圈，也没找到你；准备再回寝室看看，然后报警……他边说边气得人都站不稳，差点晕倒……一晚上像头狮子在屋里头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一连几个月，老爸都不理我。三月十三日是他的生日。阳历已是四月初。那天我没回家。吃过晚饭，我买了五毛钱一袋的爆米花在教室里请客。教室里灯火通明。窗外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我站在窗前，左手提着一袋爆米花，右手抓着几颗往嘴里送——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要送老爸一份礼物！

他最想要什么？

我把剩下的半袋爆米花塞给身边的朋友，掏出日记本，一字一句地写下：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我将要送给老爸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

“大学录取通知书！”

合上日记本，收起课外书，我开始分析国际国内形势：时间：两个月。这个不管他。成绩：班级倒数。不过好消息是：正高考改革，只要考四门功课。

现在来分析这四门功课：语文，超级稳定，直接丢开不管。政治，重在理解消化，我们的老师都是精英，上课跟上他的节奏，当堂吃透就Ok。历史，老师也是棒棒哒，能抓住点子。他说记哪里就记哪里，差不了。我坏在英语。考试基本上能拿六十多分。参加口语培训，听了不到三分钟夺门而逃……因为臣妾真的听不懂啊！

我找到班主任，请求把课桌重新搬回教室前门，理由是我想读书；把英语老师的所有笔记全部工工整整地重新抄写一遍，足足抄了好几本；第一遍看不懂的画圈，第二遍看不懂画两个圈，第三遍还不懂再加个圈……在食堂排队也要完成记三个单词的任务；连上厕所也是跑着去；晚自习后不再单车遛街，把小木箱搬到床上，秉烛夜读；还问老妈要钱买了，呃，是的，太阳神口服液……

高考前体检，视力从1.5双双降到1.0，体重从46kg增到50kg。双下巴，黑眼圈，神情痴呆，反应迟钝。考前放三天大假，我睡个天昏地暗，睡到月亮升起。

我拿到了想要的礼物。至于我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个秘密连老爸也不知道。他只是比自己中了状元还高兴。

35岁那年，家里建新房。我和老姐清理东西。我在阁楼发现一个装冰棒才用的隔热防水袋，满满当当，拉得严严实实。我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慢慢打开……里面是我从初中到大学的所有作文簿……和一本日记。我打开日记，翻到最后一篇，赫然是：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我将要送给老爸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

“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蹲在阁楼上，很久很久。直到老姐喊我，才收拾好包，锁好拉链，重新藏好。这天阳光很好。老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正坐在屋前晒太阳，一点也不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老爸，你潜伏得太深了。你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今天，2016年4月19日，农历三月十三，是老爸的生日。我又一次没有回家。

这是他在天堂过的第四个生日。你的生日没有你，生日还有什么意义？

老爸，如果还能送你生日礼物，你最想要什么？

我仿佛听到他说，他最想要的，是我们都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