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子在一片大山前停下。
这是我自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回到老家,以一个研究人员的身份。
车子前面围了一圈的人,为首的是村长,都是我要喊叔伯婶娘的人。看到下车的人是我,喧闹的声响顿了一瞬,之后吵闹的更欢快。
村长快步走到我面前,满脸欢喜:“欢欢,是你呀!”
我笑着回他:“对呀,伯伯。”
之后我指着同我一起来的人给他一一介绍:“我身边这个是我师兄,我老师的得意门生,水质专家。后面的都是研究生,扎鞭子那个叫李菲,短头发的叫陈玲,那边两个男孩,高的是陈越,矮的叫黄正。”
说完我又接着向唐林他们介绍村长,两方象征性地握了手。我看向村长,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村子里的事,但目光移到村长的脸上,觉得他的喜悦谈了许多。
想了想,我说:“伯伯,他们虽然只是研究生,但都是名校出来的,你不用担心。”
听我这么一说,村长脸上的笑容才深了许多,就连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喜意渐浓。
2、
隔天一大早,我与唐林随意的用了一点早饭就去了附近的山里勘察,身边只带了一个陈越,其余三人都让他们留在村里询问一些相关的事情。
走在绿意盎然的林间,唐林有点不相信之前听到的,“这环境看起来不错啊,怎么出现那么多死胎和畸形胎儿?”
我环顾四周,环境确实还不错,但与小时候相比,差了太多。
说话间正直上坡,我轻轻扯住一棵小树,借力攀爬,回答他:“可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
说着回头看向他两,叮嘱道:“小心点,前个下了雨,现在地还没干,泥巴容易打滑。”
唐林笑了:“我两看着有那么笨吗?”
我也笑了,故意逗他:“有,看着挺笨的。”
因为下了雨,上山的路格外难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淌在泥巴里。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我们走出四十分钟。
“就是这了,开工吧。”我指了指前方的水池。
水池高约两米,面积约九平米。在高一米的地方用水泥往外砌了一米宽的路,供人走动。
池子的后面是一个小型的瀑布,瀑布的水一部分涌进池子里,一部分流向山下。
唐林去取瀑布的水,我攀上那一米宽的路,负责取池子里的水,陈越跟在我身边。
我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将试管口浸入水里,尽量不让手碰到池水,取完水后正要离开的时候,我眸光扫见了水里有个东西。
因为水池上面用水泥板封了一半,我正好站在边界处,陈越站在水泥板遮住的那一边。
他见我取了水还站在那里朝水泥板下面看,忍不住问我:“欢欢姐,怎么了?”
说着还想过来看,我却突然将他推远,一个劲的往后退,内心仿佛有一万个小人儿在同时尖叫,震得我头皮发麻。
3、
警察很快就来了,将尸体打捞起来放在一边用白布盖着。
妈的,简直不能看!
一看就想起它肿胀发白糜烂面目全非的一张脸对着我,而那两个没有眼珠子的眼眶正直勾勾的看着我。
“别看了。”
唐林和陈越不约而同的挡在我面前。
那边一个警察过来问我们具体的情况,事情并不复杂,几句话的功夫就说清楚了。
完事后那警察又单问我一个人:“何教授是这个村的人?”
我点头,这事随便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那警察又问:“看那个尸体也有三四年了,你有听过这村子有谁失踪吗?”
我老实摇头:“我父母六年前去世后,我就没回来过了,要问中间这段时间有谁失踪我还真不知道。”
那警察点点头,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和其他三人说起这事,胆小的两个姑娘听的直抱在一起嚷“还好没跟着去”。倒是旁边的黄正,若有所思的样子。
唐林便问他:“怎么?想到了什么?”
黄正说:“今天我们出去走访的时候,村民说最开始出现死胎的时候就是四年前。”
一瞬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我说:“可是我们今天带回来的水检验结果显示那里的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矿物质有些超标,再加上水显酸性而已。”
说着,我脑海里突然出现曾经发生过得一幕幕,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语气幽深的说:“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恶心他们。”
毕竟,日日喝的水里一直泡着一具尸体,是一件既惊悚又恶心的事情。
话音一落,房间里其余的五人齐刷刷的看向我,我回望他们说:“其实我的这些叔伯婶娘啊,并不是多良善的人。”
“当然,”我抿唇耸肩,话语一转,“要看后面的尸检报告。”
4、
死者死亡了四年,尸检报告出来的时间不会短,我和唐林还要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只是和警局联系了一下,说尸检报告出来的时候希望能告知一声。
尸检报告并不是必须要保密的东西,而警局也知道最近我们在调查村子附近水质问题,听我们这么一要求,便以为两件事是有关联的,当下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与唐林便带着陈越四个人去了村子附近的一条大河。
那条大河名叫永河,有十几米宽,养育了好几个村子,我所在的村子也是其中之一。
村里的水来源除了山水,另一个就是永河水。村民不仅需要里面的水来灌溉稻田,还时常会打捞河里的鱼,可以说永河才是最与村民密切相关的。
“为什么要叫泳河?游泳的河吗?”陈玲边走边问。
我听到好笑,纠正她:“是永恒的永,不是游泳的泳,寓意是河水永远养育他们。”
“噢。”陈玲恍然大悟。
我看着无波澜的河面和已经千疮百孔的河岸,内心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灼着难受。
“有人在河边开了沙场,不停地打捞沙子;一到夏季就隔三差五的捞鱼电鱼,有时候还会往河里下药;前几年更是直接将垃圾往里扔,垃圾站也建在河边;田里的农药也会流进永河。永河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了。”
“直接将垃圾扔河里?垃圾站建在河边?没人反对吗?这简直是在自杀。”唐林简直一脸惊讶。
我看了他一眼:“可能有吧,十几年前网络不发达,农村没读过书的人根本不懂什么破不破坏环境,怎么高兴有利益怎么来。现在网络发达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只要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取了河边水,又上了一艘备好的船,在河中央又取了一次水。
等我们回到村子的时候,看见一大堆的村民汇聚在村口的村政府大楼前,嘀嘀咕咕的,有眼尖的村民看见我们,立刻闭上嘴。
我和唐林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正巧这时村长从楼上下来,村民们可能是顾及我们没有多问,我和唐林又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伯伯,大家这是怎么了?”我很是纳闷,气氛太诡异了。
村长面带愁容,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昨天在水池里找到一具尸体吗,大家都挺害怕恶心的,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死在水池里。”说到最后一句话村长暗暗咬牙。
“确实哈,但是伯伯,大家真的不知道死的是谁吗?这几年村子里有人失踪吗?”对于这一点,我从始至终持怀疑态度。
只要是农村人都知道水池的作用和重要性,若说是上山干活意外跌进去也不可能,水池是独立的,离它最近的一条上山路也有两米远,怎么跌也跌不进去。就算是跌进去了,一个两米深的水池也淹不死一个中年男人。
“会不会是外面城里的人?”村长不确定的问。
我摇头:“不会,城里人跑这里来干嘛?而且那人穿的衣服也不像是城里人。”
5、
问当然问不出什么,回到住处,陈越看了我好几眼,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他又一次看向我的时候被我抓了个正着。
“想说什么就说,一直看我几个意思?”
陈越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问我:“欢欢姐,你好像对这里有很大的敌意。”
“敌意?”我反问一句,不太认同他的话,“没有敌意,只是没有归属感。”
“可这是您出生成长的地方?”
“可这里也是我父母去世地方。”
一个……让我至此之后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地方。
一个,留在我脑海里最后的画面丑陋至极的地方。
6、
河里取来的水拿去检验,两天后结果出来了。
结果显示河水被污染的很彻底,大量的铜汞砷等重金属元素,大量的苯、乙二醇等有机毒物。
虽然永河近几年也在慢慢变好,但污染破坏的太彻底。现在看着不错,其实这样的水早就不能用来灌溉稻田,水里的鱼也不能吃。
村民却不当一回事,只看表象。最终导致各种死胎和畸形胎儿的产生,若在这么下去,过几年可能就是各种癌症的出现了。
我拿着报告,心情略微有些沉重,永河看着我长大,我也看着永河是怎么一点一点面目全非的。
脑袋放空了一会,随后拿着报告出门去找村长。
我敲响村政府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旋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里面几个人,有村长书记,还有乡里的官员,我一一点头示意。
“伯伯,”我将手里的报告给他们,“永河水不能再用了,里面的鱼虾也不能再吃了,污染太严重。在不继续破坏的前提下,最起码要一二十年才能恢复过来。”
说着我看向乡里来的人,“其他几个村子听说也出现过死胎和畸形胎的事情,还希望您和那几个村子的人说说,别再碰永河水了。”
几个人看过报告,简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纷纷看向我,问:“这么严重了?”
我点头,到底没在说什么。
许久之前就有人反对过不能将垃圾站建在河边,也不能将生活垃圾扔进河里。
可是村里人是怎么说的?
我想想。
噢,对了。
“那有什么关系,水一直流动的,扔下去它就飘走了。”
可以说,永河变成如今这样,我所成长的这个村子,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7、
乡里来的人很快就走了,赶着去通知其他村的人。
我也打算走,刚刚动了一下,就听见村长语气略带紧张的问我:“欢欢,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以为村长要离开办公室关门了,刚想说现在就走,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走和我说的走不是一个意思。
我看向村长,同他开玩笑:“伯伯,您是在赶我走吗?不会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吧?”
“哪有。”村长立刻笑着摇头摆手。
我也笑了,“好久没回来了,正好在家里多休息几天。”
说完我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办公室,走在路上又给警局的人打了个电话,问他尸检报告还要多久,确定了尸体是谁没有。
对面的人回我说并不确定,但出来了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挂了电话,没有得到答案的我却更加坚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8、
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者张阿木,43岁,中岸村人,生前患有梅毒,死因是溺毙。
消息一出来我简直惊呆了,最初回来的时候我没看见他以为他去外地打工了,结果早在几年前就淹死了,还是自杀!
警察又来了村里,这一次是来彻底盘查的。而接下来查出来的一些事情,我却一点也不震惊。
张阿木因为生前和妻子两地分居,一个人在外面不免会有性欲望,在一次开房之后就感染了梅毒,直到过年回家后才发现。
本来还想瞒着,但是到了梅毒的第三阶段却是瞒不住了,于是一下子,全村人包括他的妻子都疏远了他。
伴随着那些说梅毒怎么可怕、说话都会传染流言越来越多,村里人便想将他送到外面去。
说是送,实际是赶。
张阿木心里清楚,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气不过,一天夜里死在了水池里。
9、
我们的任务完成,又坐着车回去。
有一段路程是沿着永河向下,我同来时一样,望着窗外的河水发呆。
唐林忍不住问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我回过头看他,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因为他们不止做过一次这样的事。”
“以前也这样过?也把人逼死过?”说话的是李菲,其余人也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不算逼死,只是在困难的时候,那些前一秒还拉关系的长辈、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后一秒就楚河汉界分的一清二楚。”
车子里小小的空间顿时安静下来,五人面面相觑,他们都隐约猜到了。
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好笑,“没猜错,是我父母。可我也没多怪他们,是我父母识人不清被人骗了,他们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唯一怪的就是他们前后的态度太气人。”
我看向陈越,说:“所以我才告诉你我对他们没有敌意,只是没有归属感而已。”
这个话题有些太沉重,他们怕我心情不好,便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我听着听着却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转头对他们说:“诶,你们知道吗?以前永河附近这几个乡镇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以前在我们这里流传一句话,叫‘一河两状元,五里八丞相’。”
以前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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