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之心 2

沉沦之心 2

夜自习下课了。

虽然是封闭式学校，但如果家里有特殊情况，还是允许出大门的。不过既然都叫作特殊情况了，就说明一般家庭的孩子都得老老实实待在学校睡觉。

除非你有着神秘的家庭背景，神秘到老师都不敢过问的地步，那有点特殊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像成佳梦。

眼看着成佳梦走出校门，教学楼底下一群翘首目送的男生都收回目光，往各自的寝室楼走去。

莫小明个子矮，什么都看不到，他也没兴趣，只是想和大家一块回寝室，掩盖自己不合群的特质。

大路边，停着一辆轿车，那是来接成佳梦放学的，虽然看不清车牌，但那辆车无时不散发着一种名贵的气质，车身映着成排的路灯，静静的停在学校大门口，给下班回家的老师们一种莫名地威压。

“路虎揽胜，八档变速四轮驱动，后轮最大可达381马力，”赵盖楠朝莫小明肩膀猛地一拍，“牛逼吧，一百五六十万嘞！”

莫小明其实并不懂车，他也不想在上面下心思。但周围的男生都在讨论豪车，以及其它名贵的东西，这股潮流就是从那辆车第一次出现在校门口开始兴起的。其实成佳梦经常能掀起一些校园话题，有时候哪个男生和他一块去吃个饭，就能让一群人妒恨到心痛。

说白了，相当一部分男生们在晚上都有过关于成佳梦的性幻想，都想把自己放在那辆豪车的驾驶座上，天天晚上来学校门口接这么个人儿放学。

甚至连一些家长都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眼光的确不错——前天家长会，一性格直爽的男生家长就大庭广众下拍着儿子肩膀说，你要是能给我娶个这回来，也算你光宗耀祖了。

但赵盖楠是个女生，整天跟男生们讨论车的型号和配件，懂得比谁都多。

“以后我就让我老汉给我买个这种车，天南海北到处转！”赵盖楠得意地蹦跳着，仿佛自己真在外面勾搭有谁似得。

“你会啥？就你这模样在俺们村里就难找！”旁边一男生摆摆手，“难 ！”

“老娘会做饭，中式西式地中海式任你挑，谁要娶了老娘，那还不是皇帝日子？”赵盖楠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拍了拍莫小明微驼的肩膀，“是吧！”

周围的男生都笑了，只有莫小明不吭气，路灯明晃晃的，俩人在路上投下一大一小的阴影，赵盖楠大，莫小明小。一条浑圆的胳膊横在二人中间，像极了老婆抓偷情的老汉回家。

“楠哥，能不能注意点影响，你胳膊......”莫小明轻轻拍了拍赵盖楠的手。

谁知赵盖楠一把抽到莫小明后脑勺上，“出息了呀，给你点面子你还真以为我跟你套近乎？你个衰仔。”

莫小明还不知道说点什么，赵盖楠就跳着回宿舍了，进门前，还回头朝莫小明挥了挥拳头。

莫小明嘟囔了几句，摸着后脑勺往回走。

“嗨！”

突然一个声音从学校大门处传来。

莫小明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莫小明！”

一个熟悉的女声远远地喊。

伴着上百人的目光，莫小明缓缓回头，而成佳梦此刻正从大门口向自己款款走来。

几十米的路，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从一个高挑的身影逐渐到清晰的面庞，莫小明甚至感到一股清冽地香风在迎面而来。

“你的妈妈在外面，等你好久了。”成佳梦轻轻说。

周围的学生们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就连楼里的学生也都探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赵盖楠，从楼道的窗口钻半个身子出来，看到成佳梦和莫小明一齐往校门外走去时，竟禁不住大喊了一声。

“我操！”

校门口的栅栏外，莫花藤正踮着脚尖往里面瞅，见莫小明来了，高兴地挥了挥手。

“妈在这！”

跟门岗解释了一下后，莫小明走了出来。

“谢谢姑娘啊，谢谢了，”

“没事阿姨，我们是同班同学。”成佳梦大大方方地笑着，“再见阿姨！”

“再见，”莫花藤抬手示意。

莫小明才想起来，这么长一段路自己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忙朝着走远的成佳梦喊了一声，“拜拜！”

成佳梦转过身，真诚地挥了挥手。

“小明，妈今天来市里进货，顺便给你买了双鞋，你试试。”莫花藤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地鞋盒。

但莫小明还在看着成佳梦离开的方向，莫花藤顺着看去，“大户人家的闺女呀，我还以为这车来接谁呢！”

莫小明耸耸肩，“你刚才让学校里最排场的人叫你儿子出来......”

看儿子还沉浸在虚荣中，莫花藤悄悄叹了口气，“来，先试试鞋，不合适了我还能拿回去放店里卖了。”

莫小明低头一看，“你咋买这么贵的？”

“你也不小了，衣服鞋子添几件好的，你们同学聚会呀什么的，不能显得太寒酸，”莫花藤蹲下把鞋盒一点一点拆开。

“再说妈是进价买的，不贵，你要是觉得这个牌子好，下次就多进几件，你能穿，妈也好卖。”

“中。”莫小明道。

大街上驶过一列警车，闪烁的警灯辐射到整个大街。

“最近学校旁边老是这，不知道要干啥。”莫小明道。

“不知道就不要瞎问瞎猜，好好在学校念书，知道不？”莫花藤眼眶湿润。

“咋了？”莫小明不由地朝街上看去，看到那辆熟悉的小货车。

玲姨伸出胳膊朝他打了个招呼。

“没啥，”莫花藤别过头，整理一下情绪，“以后别人求咱家办事，都是来求你的，知道不？咱跟别人不一样，没多少熟人朋友，相互帮衬些，日子才好过点。”

莫小明点点头，“妈，早点回去吧，鞋穿着挺舒服的。”

随着年龄增加，莫小明渐渐清楚了一些陈年旧事。眼前这从不化妆的女人，年轻时也是个惹人迷恋的姑娘，时任A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陈佑福，只一眼便坠入了爱河。

一个仕途正盛，一个风姿绰约。当时街头算卦的都说，俩人天赐姻缘。

随后莫花藤怀孕，二人低调地领证，顺理成章地过上了日子。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好日子总不能长久。在莫花藤还没有生产的时候，一个女人就杀了出来，声称莫花藤勾引他老公，破坏她的家庭。

莫花藤一下子成了众口之矢，而陈佑福却一直保持认错一样的沉默。

莫小明听说，陈佑福为了缩小影响，和莫花藤分居了一段时间。而那女人就雇人在楼下整夜整夜地骂，甚至在大年三十也不得安生。莫小明那时还没有出生，但他知道——暖气和电视是他小时候后安的，所以当时房子并没有这两样东西。

他不敢想，一个孕妇，是怎样度过那个大年夜的。

最终这段“天赐姻缘”以一场人尽皆知的离婚案告终。而这件事的影响甚至持续到莫小明开始上幼儿园，每次莫花藤来接他，都是避开人多的时段。

莫小明现在都还记得，整个游乐场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蹦床上蹦蹦跳跳的那番光景，对面广场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印度舞曲《新娘嫁人了新郎不是我》，吃饭早的几家已经开始出来散步。幼儿园老师大部分都已经回家，只有门岗大爷时不时陪他耍一会。

但他那时还无法体会莫花藤，每次莫花藤来学校接他，都要哭闹一会，多少零食都哄不过来。每次都是门岗大爷帮着逗，才让小明坐上莫花藤的电动车，哭哭啼啼地回家。

现在莫花藤早已变了样子，一点看不出当年的容光。

看着小货车远去，莫小明转身进入学校，脚下时不时传来只有新鞋才会发出的吱吱声。

学校里已经没人再注意他了，大家都看到了他在和一个瘦小的女人在说话，那个女人那么不起眼，穿着廉价的短袖，离近一点还能听到她一口的方言。快高考了，学生们都开始变得现实，家里没有条件的，都不会刻意去关注太多，而莫小明早就习惯了，他甚至清楚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这样。

而他早就不再做什么白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