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边(5)

  （四）奶奶的熟叶花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对她老人家印象不深，只是知道她六年瘫痪在床，却始终保持着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形象。听妈妈讲姥姥的愿望不是希望儿女有大出息，只要平安呆在自己身边就好。对姥姥只知道这些。但对于奶奶我有满满的记忆，小时候我趴在她的背上睡，牵着她的手走。在月亮湖边成长的每片记忆里她都是主角。我对奶奶有怀念，有愧疚，儿时曾千百次在心里许下长大孝顺奶奶的愿望，可是在我有机会回去看她时,却没有回去，竟使那年她从这走成了永别。我看她的最后一眼是隔着车窗，她刚擦过眼泪的侧脸，有时半夜醒来闪过这个镜头便无法入眠。在奶奶去世后，每逢她生日或清明节前夕我都会梦到她，终于在2010年的暑假，我背了一大袋子烧纸在月亮湖边她的坟前祭奠了她，那天，我让泪水尽情地流淌，想淌尽我的思念，我的遗憾。小时候奶奶知道我所有的心愿，可是我从来没关心过奶奶的梦想。我仿佛总是看到她把头发梳得光光的，盘个疙瘩纠，穿着大襟青布短衫，打着腿带，蹒跚地向我走来，她弯着腰像在寻找什么，寻找什么？梦，是梦，月亮湖边撒满了奶奶的足迹，也撒满了她的梦。

    在耀眼的阳光下，奶奶给我种的大熟叶花开得格外鲜艳，嫩嫩的叶子，衬着粉色、红色的大花朵，花瓣打着卷一层层紧密的排着，充实饱满充满生机，在我心里，它们就是有灵性的牡丹。奶奶背驼得厉害，每次要迈过墙头才能给花儿浇水，她总是先把水盆放到墙上，手扶着盆再吃力地迈过墙......那次我亲眼看见她跌倒了，水洒得满地都是，洒得我心里湿漉漉的，因此我格外珍惜那些花。每天奶奶给我梳完头，就把一朵最鲜艳的大熟叶花插在我的头上，那一刻我会觉着自己就是一个牡丹仙子。

    我的奶奶像熟叶花一样平凡美丽，但岁月的风霜已经完全遮盖了她美丽的容颜，生活的艰辛也把她高挑的身材雕塑成弯腰驼背。据说十几岁时的她给人家帮工，因为美丽能干，东家太太给了她两倍的工钱。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是她的脚，因为像她那个年龄的人都是三寸金莲，只有奶奶的脚稍大些，因为奶奶嫌裹脚疼，好端端的脚不甘心弄残，就比别人少裹数日。她追求健康，追求美做着熟叶花一样美丽的梦。但那是个不允许做梦的时代。心气颇高的她是被抬着嫁给爷爷的，爷爷的姐姐做的媒，尽管爷爷家无权无势，爷爷的忠厚勤劳征服了奶奶的娘家，可她觉着爷爷配不上她。爷爷奶奶过了一辈子，虽然平常看不出他们半点恩爱，但是在爷爷瘫痪的日子里确确实实是奶奶悉心照顾他，是奶奶一直陪伴爷爷走到生命的尽头。也许对婚姻有过憧憬的女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婚姻有缺憾，但奶奶的缺憾我想早已经在和爷爷相濡以沫的日子里弥补上了。

    奶奶爱花，她不愿看到任何一朵花凋零。爷爷有个堂兄，他妻子不守妇道，甚至还把自己五岁的亲生女儿卖到窑子（妓院），奶奶听说后，“孩子一辈子不毁了吗？”立即卖了五斗绿豆把这个孩子赎了回来，并且抚养她，虽然之前因为孩子的父母抢过奶奶种的糜子，奶奶很生气。后来这个孩子成了不是我亲大姑的亲大姑。

同事问我最喜欢什么样的花，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大的、鲜艳的，越大越鲜艳越好。因为在我心里有片灿烂的熟叶花，那是我的情，是奶奶的梦。

月亮湖边(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