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四十三」煤油猪肉
第【四十三】章
煤油猪肉
复生家住的四合院里一共住了九户人家，只有一个进出口，向南。青容大婆家住院子进口右边的第二家。
其实复生母亲和青容大婆同龄，复生家的辈份在老家很低，基本上是见人都要叫爷。复生兄弟都把青容大婆的丈夫叫大公。
青容大婆额宽面阔，眉浓发厚，眼睛像一弯小船，静静地卧在长长的眼睫毛下。一听到声响，那像小船的眼睛便仿佛真是在河流里荡漾的船儿，有节奏地抬起来，露出温婉的笑。
复生很爱看青容大婆略显腼腆羞涩的笑眼，既含蓄又妩媚。
年轻时的青容大婆身材敦实，精力充沛。大公是有文化的人，在村里经营代销店，家里的一应粗重活计，大多都是青容大婆承担。
那时青容大婆的婆婆还在，但天天要出门去替人说媒。青容大婆不但要忙地里庄稼活，还要忙家务活和带孩子，有时还要给离家两里地守在代销店里的大公送饭去。记忆中的青容大婆似乎一天到晚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青容大婆生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比复生小两岁。极难得的是，青容大婆的几个儿女都生得眉清目秀，性情也像她一样温文尔雅。
复生和二哥天生在院坝里玩，住在他家对面的青容大婆突然慌里忙张地在自家房门后，着急地向坐在门槛上的自己母亲招手。农村女人都有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智慧。母亲虽然不大明白青容大婆招呼她去做啥，但知道肯定是有要紧而且不想让其他人晓得的事，便急急地效跑过去。
不明所以的复生兄弟，虽然有些好奇，但知道乡间这些习俗，随意窥探大人秘密是要挨骂的。没有得到大人许可，便呆在院子这边的自家房前假装玩耍，暗自向青容大婆家偷偷瞟去。
不一会儿，母亲又在青容大婆家的门后，急切地向复生兄弟招手。明白是母亲唤自己过去，也不管是啥子事情，复生和在门前玩耍的二哥天生便飞也似的蹿过去。
跳进青容大婆屋门，复生兄弟正要开口说话，青容大婆和母亲就小声地喝止了他们，然后把他们带到屋后的灶房里去。
灶房里一股腊肉的香味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复生兄弟在饥饿的日子里被这股梦寐以求的味道侵袭得馋涎欲滴。
原来，青容大婆在炖腊猪肉时，一不小心把放在灶台前用来照明的煤油灯碰倒进锅里。被煤油污染过的猪肉和萝卜干，味道难闻也难以下咽。倒掉实在可惜，不倒掉的话，如果大公回来看见，肯定会骂人甚至打人的。
左思右想了半天的青容大婆，忽然就想到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复生家兄弟。便马上召唤复生母亲带着他们去“消灭”这锅“闻起来香吃起来臭”的腊肉炖萝卜干。
那时候的复生兄弟真是饥不择食，只要有食裹腹，想都没有想过这锅被煤油污染了的猪肉炖萝卜干有毒无毒。甚至不觉得嚼在嘴里的腊肉中那股怪异的臭味有多难受。只是在猪肉通过喉咙时确实有一些刺激。但进到肚子里，煤油的味道就荡然无存了，嘴里剩下的全是猪肉的香味。
从来没有如此奢侈过的复生兄弟，可着劲地狼吞虎咽。
一大锅猪肉炖萝卜，很快就要被他们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
复生嘴角流淌着猪肉汤汁，心满意足地用力揉搓了几下吃得胀鼓鼓的肚子，正想吞下碗里最后一块厚厚的瘦猪肉时，猛然想起昨天感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四弟再生，心里顿时替他惋惜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心猿意马稍微踌躇，便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把这块猪肉揣进裤兜里，想带回去让可怜的四弟也打回“牙祭”。
还没有动身，青容大婆家养来夜里去代销店里看店的大狗，就伸过嘴来，在复生揣肉的裤兜外面嗅来嗅去。复生怕这可恶的狗偷吃了自己揣在裤兜里的肉，便把一只手揣进裤兜，牢牢地按着这块还热乎乎的肉。一只手快速地把碗里还剩下的几根萝卜条用筷子刨进嘴里，放下碗筷，边狼餐虎噬，边往家里跑。
青容大婆家的狗高大而且凶恨，今天是青容大婆事先喝斥了大狗，这畜牲才没敢放肆。但这时见复生不问青红皂白地跑起来，便毫不客气地追过来，一口就咬在复生揣在裤兜里按在猪肉的手上。
复生当即痛得呲牙咧嘴，但想着裤兜里“偷”给四弟再生的肉，再加上刚吃得满嘴流油肚饱肠满，不好意思也不敢在别人家里哭出声来，眼泪虽然已经盈满眼眶，但终究没有张嘴号淘。
大狗可能是见不得弱小的复生不哭出声来也不停止脚步，或者自己也嘴馋，不愿放弃垂“嘴”可得的“猎物”，穷追不舍。一张长满獠牙的利嘴臭气熏天地大大张开，再次咬向复生揣肉的裤兜。
说时迟那时快，复生强忍着疼痛把猪肉从裤兜里掏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复生一定不能让这厚颜无耻的大狗把自己“偷”给四弟的肉抢了去！
但复生高估了自己的身高，也过份轻视了大狗的敏捷和无耻。大狗猛然间看见一块真真切切的肉，几乎想也没想，轻描淡写之间，就要轻而易举地把复生高高举过头顶的肉抢夺过去。复生知道这大狗只要抢过肉去，自己就再也撵不上它，四弟再生当然也就吃不到这坨比金块还宝贵的腊猪肉！
吓得惊慌失措的复生，再也顾不了许多，“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把双手举得更高，双脚也踮起来，拼命在原地转起圈来。大狗稍微一伸腰，就够上复生的头，伸嘴就去咬复生的手。复生的脸上竟然被这可恶的狗喷满了臭气和唾液。
复生的尖叫马上引来青容大婆的暴喝，大狗被从灶房里赶出来的青容大婆赶走了。但是复生还同样拼命地高举着双手，双脚也拼命地踮起，在原地拼命地转圈。复生好笑的举动逗得闻声而至的邻居们的捧腹大笑。
复生被青容大婆抱住，才止住哭声。透过泪眼，复生看见青容大婆把自己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捧在她的手里，眼睛里满是泪珠。
这双像船一样的眼睛，就这样永远地铭记在复生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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