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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河城里有个叫做大修厂的地方,厂前连着一条老街,老街是塔河城最早修出来的一条水泥路,老街的南头是大修厂,北头是我读过书的小学,中间有理发店、超市、早餐铺、水果摊……,到了夏日时节,街上随意的横着很多长条板凳和破旧木桌,那是在周围生活的老人们娱乐消遣的地方。
老街的两侧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很多房子。东北的平房大体分两种形状,一种是半斜顶的门市,一种就是姥姥家那种传统的三角顶,有的人家房顶铺着瓦片,有的人家房顶铺着油毡纸,但房顶和天花板之间的空间都会铺着厚厚的木屑,它是用来保温的。房子的前后通常都有院子,院子里常会分割出仓库、猪狗圈、杂物堆、菜地等,四周则用长木板围挡起来确定边界。房间里的取暖全靠火炕和火墙。那时候塑钢窗还没有普及,家家户户都是用刷上蓝油漆的木条和玻璃组成的方块窗户,这种窗户保温性能差,于是每到冬天的时候,家家都要用塑料布把窗户的缝隙封住,以维持室内的温度。
房子和房子左右的空隙就叫做胡同,胡同当然没有名字,于是这里的人就用周围的建筑做前缀,比如大修厂胡同、老街胡同、养鸡场胡同、技校胡同、医院胡同……,如果是深一点的位置,周围没什么建筑物了,你则会听到这里的人说:张三家胡同、李四家胡同。而房子前后的空间就叫做大门口。你也会听到有人说:王五家大门口、赵六家大门口。所以老街和无数的胡同连接组成了大修厂周围的居民区。
姥姥家正是大修厂胡同第三户。这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东北老街的胡同是拥挤但却有序的,它不像北京的四合院胡同那么隐秘和交错,而是非常的整齐方正,四通八达,譬如你如果站在老李家的胡同口朝远处望,那你可能会看见一公里外的王寡妇,她正在她家的胡同口向你招手呢。但也不是所有的胡同都是连成一条线的,比如你如果发现哪条胡同的尽头有个破门,那很可能是胡同两边人家共同修建的旱厕。
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最熟悉这些胡同。例如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你在屋子里就准能听见外面的吆喝声:“豆腐——卖——豆腐!热乎的豆浆哎——!”“大,果子嘞——油,炸糕——!”那叫卖的独特韵律让人听一次就会永远记住。接着你可能还会听见不知谁家的新媳妇儿跑出来拦住商贩,说:“豆腐!来块豆腐!油炸糕多少钱?怎么涨价了?来三个吧……”
不同的商贩像商量好是的,等到太阳彻底升起来,又会有其他的叫卖声了:“枣儿——哎!有黑地、有红地、有脆地、有甜地哎——!”听了这声音,不知谁家的孩子就会闹着要吃枣了。
还有:“磨剪子嘞——!锵,菜刀——!”听到这声音的人家就会拎着自家的剪子或者菜刀跑出来,拦住手艺人要磨磨自家的把式。
等到黄昏时,还可能听见:“破烂——!换钱!”收破烂的小贩什么都要,除了铜铁硒壶废报纸,甚至连破烂的水缸、漏了的茶壶也要,反正他们总有办法变废为宝。
总之,在老街的胡同里,不止有淳朴的乡亲们,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除了上面那些,卖针头线脑的、卖麻花的、卖葱的、卖蒜的、甚至是卖自纳的鞋底和鞋垫的,生活所用应有尽有,你只要在家待着,不同的时间就会有不同的小贩在胡同里吆喝叫卖。胡同最早就是由他们踏出来的,而现在老街早已消失,平房和胡同也早就变成了小区花园和楼房,小商贩的吆喝声也久听不见了。
老街的一头是我读过书的小学。
一年级第一堂课的时候,我的老师问我们:“同学们未来都想干什么工作呀?”同学们大都回答——科学家、警察、医生……,只有我站起来大声地说:“我要去蹬三轮!”于是全班同学就都哄堂大笑起来。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东北小城,有一种特别的技能,叫做“会蹬三轮车”。因为当时的汽车可是豪华座驾,如不是急事,平时是没有人去坐的。而三轮车夫在城里则到处都有。这是一种靠体力赚钱的职业,三轮车尤其喜欢活跃在老街和商场两地,两块钱可以去城里的任何地方,而我一度认为这是世界上最赚钱的职业,因为我看见过三轮车夫钱袋子里大把大把的零钱。
三轮车可以载人,也可以拉货,在东北的小城尤其的多。以载人来说,它是一种能一次拉好几个人的脚踏车,而且三轮车特别的难控制,因为它是车厢在前,车夫在后的布置,如果你没有见过,那你就在脑海里把自行车的车筐放大一百倍,然后在安上两个轮子,再在里面摆个长凳,就是这么个物件。三轮车通常铺着龙凤呈祥的红绒布,远远看去特别讨喜,夏天的时候还会支起一个棚子遮阳,这是上世纪东北小城人民十分常用的一种运输工具。
比如在外务工的青年回家来了,他就会在街上拦一辆人力三轮车,然后只要青年说出他要去哪里的某一个胡同,车夫就会吆喝一声,好嘞!您坐好!然后车夫就会蹬起他心爱的三轮车把你送到家门口。
说蹬三轮车难,正是因为它的构造——三轮车头重脚轻。所以它难以拐弯,蹬三轮不止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因为有的人蹬的又快又稳,也有的人起步就翻车。如果你终于学会了蹬三轮,那也别着急开心,因为空车时还好,但假如你不幸载了四个胖子,那你在拐弯时就很容易连人带车一齐冲到土堆里去。这可能是因为三轮车的刹车只负责一个右轮,它的刹车是一块三角铁摩擦减速的机理,而且性能非常不稳定,所以下坡时就是考验技术和臂力的时候,假如你在下坡时发现三轮车失控了,从而猛踩刹车,那么由于惯性的作用,三轮车会以头抢地,不止会把你撅起老高,还会同时把四个胖子一齐送到土堆里面去,而等他们爬起来,通常也不会恼,只会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后哈哈大笑地说你蹬三轮的技术不行。
三轮车夫不单只是一个职业,他们穿梭在小城里,也是城里的邮差,如果外地的亲人想捎回点什么东西,都常常要靠他们送到家。他们几乎都是善良可爱的,他们的淳朴和热心,体现了底层人民的朴实无华。
塔河城的老街胡同是上世纪东北人民平凡生活的缩影,那时有一腔孤勇出门闯荡的青年;有打架闹事的顽劣少年;有卖血养子的孤孀;有为一朵鲜花摔断双腿的爱人;有自暴自弃但却成为英雄的流氓;有抗美援朝回乡老兵的悲凉;有无赖泼妇撒泼打滚的俗事,小城里的孤单和快乐虽然都已经逝去,但生命没有消失,故事还在继续。我于是从记忆里寻找,我将缓缓把他们写下,尝试记录一批青年,一批暮年,一段锦绣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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