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一带有一句方言:狗鸡猫屌,用来指那些琐屑的,无关紧要的,了无意思的事情。不过,此处的“鸡”可不是家禽里的鸡,而是跟“屌”同一个意思:雄性的生殖器。
眼下的乡村里,许多事情早已与过去大不一样,林林总总,奇奇怪怪的各式农具都快完全锈蚀掉了,取而代之的各种农用机械,田野里早已不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愁苦身影了。不过。笔者不打算在此唠叨这些。没什么,因为无趣。
只说狗与鸡,文雅一点就是——鸡犬。
前人养狗,主要是用来看家护院和狩猎,“守则有威,出则有获”(魏晋 张俨《赋犬》),现在倒好,连农村里都是宠物犬为主,土狗和大型犬当然也有,农村里治安形势一般说不咋好,也需要一只威猛的大狗来镇守宅院,问题是,一些大型犬的饲养既非是为了陪伴,也不是图看门,而是为了斗狗和卖肉狗,前者严格说是一种赌博,后者是为了满足某些“美食者”的特殊口味。
鸡呢,大多数人家更是干脆,早就不养了。为啥?脏兮兮的,还麻烦。吃鸡蛋呢,到集市上或到养鸡场买呗。公鸡打鸣?谁还听那个,还扰人清净呢,现在的人都晚睡晚起,闻鸡起舞之类那是天方夜谭了。偶然有鸡声传来,但似乎又不对劲儿,噢,对了,那不是手机里配鸡舞的那个曲子嘛。
但在古人那里,鸡犬是带着几分神气,甚至仙风道骨的,“鸡声随羽化,犬影入云看”(唐韦渠牟《杂歌谣辞·步虚词》),羽化而成仙嘛,云端的狗不就是天狗,说不定就是二郎神座下的那只哮天犬呢。
杜牧也不知怎么就知道“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是从石径上时常有脚步通过的痕迹上判断吧,或者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犬吠,那么此处有人家是定十不离九的,近人谭嗣同道“野犬吠丛薄,深林知有村”(《江行》)。狗这东西,天生就像一些姿色女子傍大款一样傍着人类,乃天性也。离开了人,在严酷的野外是否能够生存下去都是个疑问,野狗当然也还是有的,但这个“野”既非深山密林也不是原始野蛮,而仅仅是“无主”或父系不明之意。当然,狗呢还是攻击擒拿的本领的,古人似乎和鹿呀鹤呀鸿呀生活在在一起(麒麟和凤凰实在是弄不到,那就不说了),不过,试了试,却远不如与狗在一起更实惠实用。或者说,鹿与鹤只是点小资情节,是浪漫主义,而鸡犬则更直面现实,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
唐人刘长卿有一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从标题看,这位“芙蓉山主人”还是很有些远离人世,谢绝红尘的意思,居然也养着一条很世俗的狗。同理,李白的《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很像是一座世外桃源,但也少不了几声犬吠。就像世上假如没有桃花,普天之下女子的美色怕也得稍逊几分吧。
《老子》:“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近人陶潜读至此,灵感忽来,于是成就了赫赫有名的《桃花源记》, “阡陌交通, 鸡犬相闻”,一不小心成了国人心荡神驰的极乐园。白居易《效陶潜》:“但有鸡犬声,不闻车马喧”。(唐)包融 《武陵桃源送人》:“武陵川径入幽遐,中有鸡犬秦人家。 ” 李白《桃源》:“昔日狂秦事可嗟,直驱鸡犬入桃花。” 王维《桃源行》 :“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山鸡犬喧。”唐卢纶 《同吉中孚梦桃源》:“园林满芝术,鸡犬傍篱栅。”皆少不了鸡犬的点缀。
罗列如许,有些邋遢了,那就以元代诗僧人善住《朝中措·桃源图》里的一句总括一下:“将谓神仙别境,鸡鸣犬呔还同。”
当然,“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的声色鲜活也必须提及,敢问一部文学史里,竟有几首(篇)敢与这一声鸡相抗?“帐里鸳鸯交颈情,恨鸡声,天已明”(唐 和凝《江城子》),这一声鸡,恰似古代皇上在纱罗帐里临幸爱妃,正如胶似漆,窗外的太监忽然低声喊:“快点,是时候了。”总而言之,“少闻鸡声眠,老听鸡声起、千古万代人,消磨几声里”(晚清魏源《晓窗》)
瞧这些鸡犬,别说比起你我这些默默无闻的草根,就是三皇五帝,也比不了它们。不信,历代皇上的名字你能说出几个来,而鸡狗的话,连牙牙学语的孩子也可以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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