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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四届(第六章)

我是老四届(第六章)

作者: 钟亚章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18:05 被阅读516次
七连的姑娘们:英姿飒爽

第六章

女儿的眼泪

红玫瑰自从给指导员一抱之后,得了一种怪病,总嫌身上不干净,衣服、床单和被子,洗了一遍又一遍,从清晨天亮,她一头扎进井台,下工后她又常驻井台,不停地洗啊,双手洗了发白,皮全皱成树皮了,任何人的劝诫都无效。中午休息时,她一个人拿着一根竹根,不停撩墙上的蜘蛛网,边上人的明明告诉她,根本没有早撩干净了,她却说,没有,蜘蛛网掉在她头发上了。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让周副排长亲自出马。红玫瑰要不停地洗澡,天热了,她要去河里洗澡,本来河里洗澡是男同胞的专利。她熟悉北联闸,找了一个转弯处,我们男同胞看不到的地方。问题是她洗澡没有时间观念,往往洗到天黑了,还在洗。这就太危险,周只能亲自陪她去洗,有时还带了黑东瓜等一众人,守住大堤,不让男人路过。

入夜时分,飞虫和牛蝇最多时刻,一众女同胞可以驱赶,但红玫瑰全然不顾,似乎叮在别人身上,她赤祼的身体,被叮得红泡遍身。许多女同胞看到,都心疼得哭了。

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得这种病?周终于悄悄地把红玫瑰告诉她的秘密透露出来:是指导员抱了她。

我找到胡子,一定请胡子出面去找肖石。胡子却说,别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个人很快会出面,他绝不是一根草!

我猛然想起:夹里!

夹里调到砖瓦连后,很快与一个叫小六子交上朋友,小六子也是南昌七中的,长得矮小,但打架出手狠不要命,拉起一帮人,在团部小有名气。夹里听到红玫瑰染上这怪病后,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到摇婆子身上,他认为,不是摇婆子怨枉他,他就不会找指导员讨说法,他也不会被调开,红玫瑰没有人保护,才会让别人趁虚而入。

小六子是两肋插刀的朋友,夹里把一个月的工资交一半给小六子,自己每天只吃一顿,饿得双眼冒金星,眼眶深凹,皮包骨头。胡子后来分析说,他主要是感情上的煎熬,才瘦得不成形。

小六子发动七中的同学,得知全团在春播前将召开一个主管农业的连长会议,七连肯定派摇婆子出席。会议举行二天,晚上有放电影,四菜一汤的聚餐,睡在团部招待所,第二天一早就散会,实际上是为了让连长们享受一下级别。小六子他们要动手,唯有选择在晚上伏击,得把姚调出来,不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招待所。姚回七边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团部沿着潘阳湖大堤,走到砖瓦连拐弯,再沿着一营内大堤,一直到六连下来,走机耕道到七连。全长大约十七里路。如走小道,从五营到三营再到二营,大约十五里路,问题是小路多数是机耕道,两旁有树,又是春播前,水田灌满水,溢到机耕道上,天黑容易摔倒。小六子赌姚走小道,因为走长路,他吝啬磨鞋底,必然赤脚,所以不怕水溢机耕道,况且他是老农,才不怕夜里闹鬼。

小六子派了一个人,等连长们吃过聚餐看完电影,走向招待所时,截住姚,告知姚,他的老婆生急病,等着他赶回家。姚绝对想不到有诈,况且传讯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刚从七连访同学归来,是团部仓库管理员。姚该享受得也享受了,最后招待所一个环节落下,也无所谓,老婆病重也让他急火攻心,所以请了假立马朝七连赶。

小六子在五营与三营的交接处,一涌而上,把姚痛揍一顿。这个姓姚的平时披着衣服,一副耀武扬威,实际上不经打,滾进水沟喊,是指导员撕了调令!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夹里抓到一条凭证。姚被打喊此句话,后来胡子分析,可能他现有的这辈子,只犯了这件错误,也是他的心头病,所以他被打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件冤案。当然,胡子说,姚的后辈子犯什么糊涂,胡子就不得而知了。

姚真的在水沟里躺到翌晨,放水的老农见了他,他一条腿断了骨,被送到团部医院,惊动了团长,团长一怒,派了一个参谋专门查此案。因为姚只有一个仇人,就是夹里,所以被押到团部,他好汉做事一人当,全顶下来。同时也把他的冤情说了一个明白,指导员不给一个说法,他自己替自己一个说法,就为了讨一个公道。他又说指导员把公文当厕所纸,又公开撕碎,又趁谈心之机抱上海女知青,让女知青得了怪病。团长为了杀一儆百,把夹里送到南昌公安局,判了一年徒刑;同时又派一个参谋进驻七连,查这个胆大妄为的指导员,究竟还做了什么有侮党员军人干部之事!

这些消息,断断续续传到我们最基层的群众耳朵时,已经是春忙以后。

这个派到七连的参谋与团长同时江西军区派来,而指导员与政委都是福州军区的,江西军区属福州军区管,况且真正的老大是政委,政委到医院探了姚,姚一激动,说他被打根本没喊过痛,更别提说指导员的坏话!请政委作证!这参谋下到七连,见了红玫瑰,一见,发现她精神不正常,又不能作证词。其余的人,见了参谋就躲,因为这个老大指导员还在,又没有任何的处分。他整天穿着军装,戴着军帽,可威武呢!在春忙季节里,他亲自操刀,天天杀一头猪,让全连天天吃肉。

参谋还没有撤走,姚绑着腿回来连队。指导员把他一个人叫到连部,锁上门,对准姚就是狠狠一拳,打得姚仰天跌倒,幸好地板是泥做的,没摔伤。

起来!指导员喝道。

姚彻底服了。

还没有完,党内记大过处分,我马上办理,你知道为什么给你这个处分吗?指导员坐下换了一个平和的语气说。

知道知道!凭良心说,姚还是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团参谋就住在仓库边上的房子里,你出去后可以向他报告。

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姚撑着木棍走出连部。他自后再也没有来过我们一排的女宿舍,似乎他换了另一个人,一心一意扑在农田的管理上。这段被打的故事,是胡子半猜半意淫出来的,反正我听了解气。后来也绝,摇婆子被指导员叫进房间,文书在门外偷听,断断续续听到的那些对话,似有似无,底下传开,也成了一段谜。

参谋回到团部,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团长亲自过问了红玫瑰的病情,把她母亲从上海请来。她母亲由周副排长从团部接来,从北联闸下来时,我们都围了上去。她四十多岁,白白净净,一个典型的上海母亲,在南京路上似乎能看到一大群。大家如看到自己的母亲来了,特别的亲热。她微笑着与我们招呼,称我们为孩子。她上楼时,多少人跟着,不管是上海知青还是南昌知青,母亲上楼来到女儿的房间,女儿在撩蜘蛛网,她看到女儿,仅仅一年多,蓬头乱发,瘦骨如柴,病得几乎不认识!她不相信眼睛,抱住女儿痛哭,母亲一哭,所有陪着的女同胞都跟着大哭,痛哭,一切心酸委曲之事,如火山爆发,哭啊,眼泪如江河,哭声震天地,她们哭了一个天昏地暗!

入夜了,长灯不点,矇眬之中,你我相望,泪水已尽,与黑暗同驻吧。

不知是谁说的,快点灯,天黑了。

过来,过来,孩子们,都过来,我们相抱相拥吧!母亲说。

一群女娃们都抱在一起,与母亲与世上最亲的亲人相拥。女娃们又流泪了,这回她们流出的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说,我女儿最喜欢唱得那首歌,大伙都听过了,对吗?女儿是朱逢博的学生,所以她唱的北风吹,最能传神,最能反应喜儿的盼望。今天她已不能唱了,我来代她唱,希望歌声能带回她以前的追忆,能抚平她的创伤: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母亲亲手点起灯,边唱着,边深情地望着女儿,望着满屋子的女孩们。灯光下,女孩们眼中闪动着泪花,轻轻在跟上:

风卷那个雪花,在门那个外,风打着门来门自开,我盼爹爹快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

歌声传出楼宇,传到广场上空,我们一群男同胞,纷纷扬起脸,长望天空,似乎天空中歌声如一种物理场,产生光谱,一个美丽的女生,一个红彤彤的脸颊的女生,站在舞台上,唱出我们年轻的江西军垦战士的盼望。

掌声犹在耳边,人影却非彼此。

上海姆妈

红玫瑰母亲在我们一排的日子,是我们最愉快的日子。她白天趁我们上工,一人去大堤上,采野菜荠菜,这是上海人最喜欢的;然而她把从上海带来的腊肉,切碎搅拌在一起,放上辣椒;再到北联闸的商店,买来白面粉,打成皮子,包饨馄,等我们下工,每一个房间一碗,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有。南昌来的知青从没吃过,如品山珍海味,个个回味无穷。有几个女知青还请母亲教她们如何包呢。

连里给红玫瑰放几天假陪母亲,母亲不让女儿再上井台洗东西,带着她到大堤上来散心,碰到我在放牛。红玫瑰瞧我的眼神,十分陌生,她母亲却特别热情,开口第一句话,让我吃惊,至今还记着。她用上海话说:你叫我啥?按理叫红玫瑰姆妈,我想有点生分,于是一声:上海姆妈!哇,她忘了女儿在身边,上前抓住我的手,啪地在我手心中一拍!我马上觉得手心上有东西,她的手一拿开,哇,小白兔奶糖!

她是乐呀,像拣了一个儿子似的。她指着牛说,这牛可以骑吗?哇哧,这个老妈还想骑牛?回到我们这个春青年代啦?我说:骑可以骑,就怕你老人家嫌脏。

你刚才说,说老人家?指我,我,我变成老人家了?

我大笑,她也朗朗大笑,笑声清脆,如女高音。

她女儿也笑了,是我们的笑声感染了红玫瑰。

她说:我带来一个相机,没剩几张胶卷,等一会,你叫上你最好的朋友,我替你们拍一张,好吗?我立刻想到了胡子。下午,我把胡子找来,我俩合了个影,背景是一排的宿舍楼。可惜的是这照片最后带回上海冲洗时,给照相馆漏了光,报了废。

没几天,团部的批文下来了,同意母亲带她女儿回上海治病,听说是团长亲批的。胡子对我说,是否我们搞一个聚餐,请请上海姆妈?今后我们回上海,也可到她家去吃一顿,对吗?我问,拿什么请?他说:老花样鸭子燉汤。我问:还是死鸭子?他神秘地老道地说:我现在是鸭司令了。我明白了。

鸭司令的胡子果真今非昔比,除了鸭汤还有糖醋鲤鱼、毛豆炒肉丝、青蛙炒辣椒、红烧田螺、当中用脸盆盛了一大盆狗肉。不知道他放了什么佐料,一进鸭棚,香气冲鼻。他用一个竹床当桌子,我们十几个人一围,上海姆妈坐当中,气氛温馨极了!

上海姆妈一坐下双眼发亮,忙问:这一桌菜是谁做的?我抢着答:胡子!城隍庙上海老饭店偷师学来的!你尝尝看,味道正宗不正宗?上海姆妈也不客气,一道道菜尝过来,胡子站在旁边很紧张,像小媳妇上轿。上海姆妈尝遍之后,停下筷子,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我再养一个女儿,一定让她嫁给,胡子!

哇,我们全哄起来,黑东瓜说:胡子,快叫丈姆娘!周副排长已能听懂上海话了,忙说:胡子你好福气啊!妈妈是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就等妈妈再生一个会唱戏的了!快叫红玫瑰姐姐!黑东瓜说:今晚我们就白吃了,算你孝敬丈母娘,我们是陪客,唉,牛官,你傻笑个屁啊,是否也想认丈母娘?

黑东瓜吃吃我正好,前世欠她的。

上海姆妈不停地笑,脸上洋溢着一种母爱的表情,一把拉着胡子坐在她边上,问他这狗肉如何烹制?胡子慢慢介绍,我们等不及了,筷子如雨点般下。上海姆妈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夹几个菜到她女儿的碗里。小节子这一年当中,如重新发育一次,刚来时像一个小学生那样高,如今也有一米七六,胃口惊人。黑东瓜打他筷子:唉唉,吃相太难看了吧,饿死鬼投胎啊?看看人家阿五头,多斯文啊!小节子不像我,不敢顶黑东瓜,立即反讥:唉唉,没听说胡子有女朋友啊,那来一个管家婆?黑东瓜脸一沉,抢断胡子正在与上海姆妈说话:唉,胡子,小节子说你有女朋友了,是谁啊?小节子马上说:是你呀!

哇,我们都笑了。

胡子至今还没动过筷子,也不理我们,开始海吃起来。

上海姆妈开始问小节子了:你上海住在哪里啊?家中老几?小节子刚想开口,黑东瓜更快:上海十六铺码头对面,董家渡,他是老大,他爸是小菜场里卖鱼的,卖的是猫鱼,小不拉几的,所以他家出来的人都是小不拉几的,要不他来了鲤鱼洲,吃了那种潘阳湖的大鱼,就是一个学生崽!小节子急了:瞎讲瞎讲!红玫瑰突然插话:他在家里是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了,他爸早过世,他从小营养不良,来了后饭量特别大,楼上的姐姐都送饭票给他的。

红玫瑰一开口,大家都停下了。她吐词清晰,而且都是真事,似乎一下子病痊癒了。黑东瓜刚想说什么惊讶的话,给上海姆妈做手势打断,她循循善透地问女儿:你也给了他饭票?红玫瑰点点头。姆妈问:还有哪些姐姐,你记得她们名字吗?红玫瑰低下头,努力在想,我们个个比她还急,希望她记起那些人的名字,证明她恢复了正常。她抬起头,瞧到了周副排长,便指指周。姆妈说:好,还有呢?她瞧到黑东瓜,目光有点害怕,头又低下了。姆妈说:别急别急,慢慢想,大家继续说别的。突然红玫瑰很响说了一句:黑东瓜!

对了!黑东瓜叫了起来:我凑过三次,一次是二两,一次是三两,一次是五两!小节子,你听好了,良心放放当中,我是无名英雄!

姆妈说:不错,都记起来了。

黑东瓜觉得还不够,又说:还有你,牛官!李六进!你听好了,当初你要三条肥皂,是谁替你凑齐的,你问过谁了?是我!是我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我们女战士本身就肥皂不够用,半块半块切下来替你凑齐的,你要当着上海姆妈的面,谢谢我!

哇,这下矛头全指向我了!

阿五头向来沉默寡言的,这下也开了口:是的,是的,我可以作证,那天清早,我在走廊上看到黑东瓜把肥皂放在你牛官房间门槛下的。

黑东瓜突然眼泪汪汪的,哇地一声哭出来。

姆妈赶紧起身走到黑东瓜身后,轻轻地抱住她,又对我使眼色。我,我一边搔头皮一边对黑东瓜说:我早就跟胡子提起过你,说我服了你!胡子你说一声,对吗?这服的意思,就是敬佩你,女中豪杰!胡子,快说一句公正话!

我不要胡子说,我要姆妈说,姆妈说一句公道话,还有,他们都叫我黑东瓜,叫你女儿红玫瑰,都是胡子起的绰号,我就胖一点么,为什么不能叫我白东瓜!

哇,我们全笑了,黑东瓜自己也破涕而笑。

好了好了,姆妈说:以后都不准叫外号,都叫名字,不是挺好听的,你说对吗,胡子?

哇,我们又笑了!

姆妈也忍俊不禁笑开了声。

宣传队

这次团里要参加军区的汇演,又发一次调令下来,因考虑指导员的强势,他们采用借调的方式,说明汇演结束,人归还。因红玫瑰已回上海,指导员也没必要扣下。我到团里宣传队报道,胡子替我挑行李一直挑到砖瓦连,才分手。他说,他会来团部看我的,然后神秘稀稀地说,白东瓜也会去看你的!听到胡子改叫白东瓜,顿觉毛骨悚然。

团部进口处一幅极大油画,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战士,紧握配着刺刀的冲锋枪,八个红色新魏体大字,异常醒目: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我仰视着,尽管在硕大的油画面前,我挑着行李,那么弱小,但一种情怀,实在是难忘的情怀!一种古代男儿报效祖国甘愿马革裹尸骨的气概,一股热血从丹田燃烧矢志不渝勇往直前的冲劲!冉冉升起,溢漫我四肢:生命不息,冲锋不止,这八个大字,从那时起,一直激励着我至今的整个人生观。在我疾病缠身之际,在我维步艰难遇到事业挫折之岁月,在我受尽小人魔鬼黑势力攻击之时,就是这八个大字,给我之勇气,给我之豁达,让我一次次死过去又活过来!

久久凝睹,心潮起伏,踌躇满志,青春无限好,阳光真艳丽。我沿着潘阳湖大堤往下走,碎石铺成的公路,从南昌来的长途车和团部的运输卡车隆隆开过,扬起尘土。公路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来人往,清晨还是一个绿茵成片的田野,广袤无际的稻浪,倾刻间恍如隔世,来到一个繁华都市。对马路,一个军人一头银发,高高瘦瘦,弯下腰,捡起一张废纸,他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军人,向他敬礼,喊了声:政委。哦,原来他就是团政委,他目光扫过来,在我身上略略停顿,颔首微笑。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五个字:欢迎新战士!

大路两旁是百货商场、饭馆、理发店、裁缝铺、学校、医院、新华书店、信用社、邮局和办公大楼,各类行人匆匆,各种地方语言相杂。我通过问路找到宣传队驻地,那宣传队的男生住房,条件比我们连队还差,所有的人全挤在一个大仓库内,一律上下床铺。下床铺的叫小林,也是上海人,舞蹈队的,他的绝活是翻空心跟头,前翻算不了什么,厉害的是朝后也能翻,他父亲是上海京剧团的武生,他从小练成此功夫,成为队里的活宝。他谈了一个对像,也是舞蹈队的上海人,是舞蹈队女一号。我们都叫她长辫子,辫子好拖到屁股,平时跳舞时,辫子盘在头顶上,如一放下来,哗,整个团部刮春风!

队里还有一对双胞胎,也是团里的一道风景线,不但漂亮,而且挺拔丰满。她俩眼界可高了,从来不与男同志讲话。她俩跳双人舞,这戏服太小,不知从哪里借来,穿在她俩身上,裹得太紧,蹦出流水般的曲线,瞧得审节目的几个政治处干事,大口大口吸烟。

宿舍一到晚上,如坠另一喧闹的世界,所有的乐器全在练习,小提琴、大提琴、扬琴和二胡、唢呐和小号、巴松和长笛、手风琴与竖琴,各拉各的曲,各吹各的调。唯有独唱演员和舞蹈舞员是早晨做功课,练功与吊嗓子。队长外号叫和尚,他是独唱演员,嗓子如胡颂华,音频可引得山崩海啸,他是香烟辣椒照吃,从来不保护嗓子。最厉害的是他一手毛笔字,怀素体,仿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几乎乱真。

女领队也是独唱演员,她也是南昌知青,长得极其富贵相,雪白的皮肤,标致的五官,齐耳的短发,一身军装,可惜的是从来不见她笑容。宣传队人人身怀绝技,彼此高高垒墙,窥对方如雾里看花,显得一副深不可测,处处志高气扬。不如连队男女融洽,插诨打科连骂带打都无所谓。小林告诉我,那个画布景的高个子,也是上海人,团部门口那幅大油画就是他的杰作。

小林与长辫子已合伙食,发了工资,小林悉数交于长辫子。一有空隙,他就朝长辫子处跑,我成了独来独往,谁都知道,借调上来的。后来和尚发现的我嗓子特别洪亮,让我参加合唱队,诗朗颂和三句半,都让我领颂。舞蹈队男一号也是南昌人,外号长腿,确实腿特别长,大跳时腿挥出去,非常优美。但他见我弹跳力比他高,冷冷地问:打篮球的?我答:跳远的。他问:得到什么名次?我原想老实回答得到黄浦区学生赛第二名,但瞧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便说:上海市学生赛亚军!他又问:你的舞蹈基本功谁都你的?我答:标姐!他口气更大了:什么标姐,一点也不标准,你瞧你的高位手势,应这样的,手掌半开,你全开,卖包子啊?

哇,这小子想开仗?我一忖,不行,新开豆腐店,我是初来乍到,小林这朋友也才刚交上,况且小林与我半斤八两,也是一个舞蹈演员,当头头的清一色是南昌人。我想,我们上海人,总不能低声下气吧,不管也是从人民大道混过世面的。

我说:你是男一号,做一套基本功示范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很得意,没有觉察我俩的位置已经变过来了,我成了评委。他很认真的示范一遍,讲良心话,确实无可挑剔,臻于完美。但我必须找出缺陷。灵光一闪,有了,我指着他胸膛说:你的胸没挺起来,可能没有胸肌,多吃一些包子,可能会有用。瞧我的!我在弄堂里练过身体,在大堤放牛时,空闲时也来几下腹部撑,再故意挺挺。

我说:我卖包子,也吃包子,怎么样?

他总算明白了,不笨,这示范变调,成了小丑。不过,他很记仇,当天就回我一枪。在下午集体排演时,我跳错一个动作,他马上喊停下,把我叫出队列,让我一个人从头跳一遍。这下就尬尴,我是半路出嫁的牛官,每天要应付各种新鲜事物,毕竟我是新开豆腐店。对于我领颂的,我背得滾瓜烂熟,如跳集体舞便是滥竽充数,慢慢熟记。音乐一起,容不得我半点思考,手脚并用,身子旋转,凭着一种潜意识随着音乐起伏扭曲摆动跳跃,随意发挥,如坠雾里。

停!一声大喝。

音乐嘎然而止,我陶醉于世外桃园的天马行空,随着的音乐而停便飞了,我被迫停下。长脚走近我,围着我转了一圈,双手背后一放,一种训斥的口吻:你是不是想搞破坏?

哇,又一个老农排长!我想,和尚和编舞的金老师也在,大不了,我再挑着行李回去放牛,这么多人面前,双胞胎、长辫子,包括我又视为一个天使级的姐姐:女领队阿美,这个阿美的外号是我给她起的,因为她听到我的嗓门后,曾叫我到树林下,要我独唱一个歌给她听,我问唱什么歌?她说:红军不怕远征难。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这是戴高帽子啊?不行,你示范一下!

他犹豫一瞬间,我这一招他吃过亏。我不让他再思考,也来一声:音乐起!

乐队真的也助我,起了音乐。

这下轮到他尬尴了。突然和尚站了起来,说:音乐停。他走到我面前说,你叫李六进对吗?唉,小李,你能再跳一遍刚才的舞姿吗?和尚剃一个光头,脑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说:我是听到这音乐太美了,就陶醉了一下。我在替自己找借口,因为我已经忘了。金老师走上来说:不错,啧,刚才那段舞蹈别有风情,上海地区江南舞蹈,讲究一个柔,这给了我一个灵感,抒情段与激情段的结合,才能有一个对比。和尚说:对了,金老师悟出来!我就是脑际一闪,对,就这个理!

金老师说:音乐起!厉害,老师就是老师,她把我刚才随意发挥的舞段用她女身演释出来,再加上一种天生俱来的柔软和优美,跳出一种天仙般的舞姿。音乐停后,阿美第一个站起来鼓掌,其余人立刻跟上鼓掌。

长脚站在原地,转过头来盯我。我做了一个卖包子的动作。

晚上小林对我说,你有麻烦了,这个长脚的妒忌心特别强,前几个调上来的男舞,都被他施小计给退回连队。几个领队都是南昌人,我们上海人大多数是玩乐器的,又不团结,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但是我不怕,我已经从南昌人的领队中分化出一个,阿美呗!她很少说话,但和尚只听她的话,她才是真正的队长。看出这一点,就是我们上海人的精敏:脑子活络。

阿美吊嗓子喜欢到小河边的树林里,优雅的声音浮在水面上,让我联想起红玫瑰。清晨时分,是我洗衣服的时候,跳舞十分容易出汗,被子实在太大,河面上难洗,况且男生宿舍内,都是懒鬼,没长大的男孩,根本不懂个人卫生,还不如连队每二个月要检查寝室卫生,由摇婆子带着赤脚医生一间间房间评分。宣传队没人管,汗水怪味弥漫房间;碰上雨天,湿衣服凉在屋内,又有一股霉味。反正晚间钻进被窝,汗味霉味馊味怪味尽情地享受之中沉沉睡去。

每逢洗衣服总有抑扬顿挫的嗓音相伴,我知道就在那片小树林里,有一双眼睛在悄悄盯着我,我有一种预感,一旦我跨进那片小树林,我在宣传队内的地位会发生一个质的变化,但是我真的有点惧怕,因为她是我心目中的天使姐姐啊!

逢十休息,宣传队要马上赴南昌汇演,取消休息,但放半天假,让大家整理卫生。河边一字排开,全是洗夜服的人。我因平时一早去河边洗,所以不挤这热闹,睡在床上懒得起来。门外传来说有人找我,我一听,胡子的声音,高兴得跳起来。胡子带来一打鸭蛋,说给我补补下面的东西,一只手就伸进被窝,抓我下面的东西,我躲得直笑。他逗闹完了,对我说,你看,还有谁来了?我撑起身,透过玻璃窗望到黑东瓜站在大路边,背着一只铅皮大脸盆。我问:她来团部商店买脸盆?胡子刮我后脑勺一下:小仔,瞧清楚,这是她从七连背来的!走了十五里的小道!我问:干吗?他反问:你说干吗?

哇,我马上明白,立马拒绝:不行不行!这连队闹闹没事,这团部,都是人精!她帮我一洗被子床单,不是等于宣告,她是我这个吗?她这么胖,行吗?再说我们这里没有井台,是到河边洗的,背个脸盆来干吗!

啪地,胡子再想打我后脑勺,我早提防着,躲得快,但是耳边好像听到被打的声音。胡子说,你爬起来,自己去对她说!

不行不行,我一爬起,她不是可以进来了?我朝哪里躲啊?我去跟她说,说我在排练场,你带她一走,我立马起床,一蹓,啊?

行,小仔,我佩服你!是否看中哪个花姑娘了?

没有没有!我这个熊腔,谁会要!

胡子头一别,转身而走,也没招呼。我从窗口瞧到他对黑东瓜讲了几句话,俩人走上大路。望着黑东瓜背着一只大锅一般的脸盆,心里很奇怪泛起一阵歉意,酸酸的,涌上眼眶,变成了泪花。

这个背影,后来伴随着我一辈子,久久抹不去。

七连战友大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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