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1

早高峰，7路公交站台，天空下着很紧的雨。站台上，很多人在等公交车，其中一个老大爷拎着几个大包小包，显得焦急疲惫。

公交车到了，人们蜂拥而上，大爷被挤在了最后面。“怎么没戴口罩？”大爷刚投完币，司机拦住他问到。大爷朝中间一个包努努嘴，说在包里。于是上车。

车内，地面湿漉漉的，大爷的包散放在地上。他打开小包翻找口罩，但没有找到。又急忙打开其他的包，里面露出衣服、苞米、腊肠等东西，但好像还没有找到。大爷低着头继续翻找，一遍又一遍将物品掏出，又塞回，姿势笨拙，神情显得慌乱了些，脸上不经意间滑下几滴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车内乘客的眼睛紧紧盯着大爷的一举一动，口罩丝毫掩盖不住那份恐慌。

到站，有几个乘客上车，下车。

“口罩怎么还没戴起来”，司机发现大爷还未戴好口罩，语气严厉地问到。

“在包里的，我再找找，刚才在火车上还戴了的。”大爷小声说着。

“快点戴起来，没口罩马上下车，”司机探出头盯着老人。

大爷愈加尴尬，手上的动作更加慌乱，有几次甚至把苞米放进了装鞋衣服的大包，头似乎埋进了包里。

再找一次……，无奈，还是没有找到口罩。

5分钟后，大爷在司机和乘客的注视下起身，拎包，蹒跚……

2

下车门口，一个漂亮的长发姑娘睡眼朦胧，好像昨晚没有睡足觉，突然被司机的大嗓门给吵醒了。经过好大会儿，女孩好像才意识到了车里面发生了什么。

女孩好像被传染了似得，慌乱地去翻自己的小包，头埋的也很低，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粉红色的口罩并没有掩盖住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大爷的包沾满了水，显得非常沉重，他几乎拖着慢慢地挪到下车门口。其他乘客显得很不耐烦，催促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抬脚，迈腿，眼看大爷就要下车了。“等等，大爷。您等一下”，女孩坚定地拦住大爷，加快翻动自己的小包。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从老人身上移到女孩身上，女孩的动作也显得非常急促，把口红、纸巾等小物件都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终于，在一个纸巾包里女孩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一次性医用口罩，跟她戴的一模一样，粉红色的，非常好看。女孩赶紧把口罩塞给大爷，老人家有点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才接过来，笨拙地戴在略显爆皮的嘴上，然后尴尬地冲女孩点头、微笑，就近找位置坐下。

3

公交继续发车。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无数的水柱在玻璃上交错、坠下。雨刮器急切地滑动着……

乘客们都在关注自己的事情，有的玩着手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眯起了眼睛。可是，大爷似乎着迷了，还在不停地找着东西，这次他从大包小包翻到了身上口袋，很仔细的样子。

看不清有没有找到，只觉得大爷的头一直晃来晃去，粉红色的口罩跟着晃来晃去，非常显眼，又很滑稽。

那个漂亮女孩没有再继续睡觉，眼睛始终留在了老人身上。

几站过去了，又有几个人上车，下车。

“高岩路口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下一站，无想山站”，公交车报站了。

大爷似乎被电了一下，急忙站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下车下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停止了找东西，只觉得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很紧，像怕掉了一样。

到下车门口，大爷把紧攥着的大手朝姑娘这边摊了过来。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三枚光良的一元硬币已经放在了女孩的包上。良久女孩才回过神来，大爷好像是在给她口罩钱。当她要准备说什么时，大爷已经下车，走进了哗哗的雨声里。

4

公交车启动，已经开出了十多米。

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师傅，不好意思，我要下车。”原来是那个女孩，半蹲着冲司机说到，好像是仓促决定的样子。

车子停住了，女孩撑伞下车，回走。雨打在伞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站台下面，大爷孤零零站着，显得很迷茫、焦虑，包随处放在被雨溅湿了的地面上。他不时张望着南面的群山，全是雾蒙蒙的；恰好，眼光落在了往回走的女孩身上。

“大爷，一个口罩不值钱，您收起来吧。”女孩还没走到站台，就冲着发蒙的老人喊道。

大爷言语不多，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但死活要让女孩收下口罩钱。几番推让，大爷还是拗不过女孩，又无奈地收回了三枚硬币。

5

站台下，女孩和大爷交谈着。外面的雨一直在下，不时溅到他们身上；伞，罩在了包上。

十多分钟后，女孩得知，大爷是四川达州人，此番是从老家来南京看望当兵的儿子的。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儿子大学毕业参军，驻守在南京无想山某部雷达基地，至今快三个年头了。为了国防需要，儿子一直没时间回家探亲。

年前，大爷老伴突然身体不适，部队已经批准儿子回家看望父母了。但由于班里一个战友家中临时变故，儿子决定与战友换岗，待战友处理完家事后自己再行探亲。

谁知，春节前战友刚回到部队，一场不期而遇的新冠疫情就席卷全国。山河呜咽，大地生悲。疫情面前，部队战备升级，军人的职责是坚守阵地，守护国防，随时发现并击溃不怀好意的小动作。

出于军人的使命，儿子放弃了回家探亲。

6

交谈中继续得知，春节后大妈的身体急剧恶化。考虑到抗疫形势和部队战备，雷达基地离不开儿子，大爷和家里人决定不把病情告诉儿子。

在病中，大妈神智迷糊，总是念叨儿子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冻着，有没有累着；又说儿子想吃田里的苞米、家里的腊肠……

丧事完毕，疫情好转。大爷带着老伴的牵挂和交待，一个人独自踏上了一辈子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南京溧水一个叫无想山的地方。在他包里，盛满了一个妈妈临终前对儿子无尽的念想。

由于路途遥远，多次换车，大爷都没来得及吃东西。经过多次问人之后，才找到了去往无想山的公交车。老人只记得把口罩放进包里了，可能上车时着忙挤掉了，更可能是太疲惫丢掉了，最终找了多少次都没能找到。在乘客担忧的眼神里，他只有一次次把焦急和尴尬都藏进包里。

听完大爷讲述，女孩泪崩了……

7

“大爷，您下车下早了，下一站才是无想山站呢”，平复好情绪，女孩深情地对大爷说到。

原来，大爷只记得儿子是在无想山当兵，由于太累，错把公交车提前播报的“下一站是无想山站”听成是无想山站了。下车后才发现本地偏僻，四顾无人，心里慌乱，大爷正一筹莫展呢，多亏女孩下车追过来还钱。

“没事的，大爷，我就在无想山工作”，女孩对着大爷说，“我以前也是名军人，现在无想山景区上班。”

大爷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见到了大救星似的，眼睛里明显闪动着两颗泪珠。

“我陪您去部队吧，雷达基地驻军经常帮助我们，我跟他们很熟，说不定还认识您儿子呢。”女孩盯着大爷，鼻中酸酸的，像是看到了当年爸妈到部队看望自己的影子。

大爷不知所措，一个劲地点头，冲女孩咧嘴。

于是，在雨中，一把折伞，一老一少，大包小包，晃动在去往无想山的路上。

远处雷达基地的大球，刹那间好像穿透云雾，更加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