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第五天妈妈打了一个很沉重地电话给我，说奶奶快不行了，你们有时间的话回来一趟。见到奶奶的时候，奶奶在睡觉，爸爸和叔叔说奶奶好多天没吃饭了，只能偶尔喝点水。爸爸叫醒奶奶说艳回来看她了，奶奶快一年不见我不记得我了，好在奶奶记得爸爸妈妈，她们使劲地介绍了好久，奶奶若有所思地冲我点头微笑，然后喝点水又睡迷糊了。叔叔说昨天就早上清醒，说自己很快要走了，要求把路条（去阴间报到的信物）赶紧给她烧了，然后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早上你大姑小姑刚回来，她也不记得。
爸爸说奶奶其实住院了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大的疾病，因为一直吃素营养不良导致了全身器官衰竭。我嘟囔着真不好，要是奶奶不吃素可能可以活一百岁。妈妈马上打断我，不要这么说，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缘分，一般人可能也求不来的。爸爸也说，是的，你爷爷信佛吃素，他去世后奶奶希望可以延续他的信仰，就一直坚持到了今天。我说是不是也很难说如果她不吃素会不会有其他的疾病意外让她活得更短，至少现在她自己是不痛苦的。爸爸妈妈都点头，生命始终有尽头的，你奶奶信佛一直很平静地等待进另外一个世界。大家也都安静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写下此文，以此纪念我的奶奶。如她所信，她即将到另一个世界，我们依然彼此牵挂和关心。
我印象中的奶奶
我的奶奶今年84岁，到她82岁前我一直都觉得她可以长命百岁，因为每次见到她都腿脚灵活，思路敏捷，人前人后大事小事地跑。
我小的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过一段时间，爷爷是看大山的，用他的话说，山上的茶叶少了一点，这都是他的职责。他脾气急，遇到有不按规定来伐木采茶的，每次气的不行，有时候就让我跟着他跑上跑下，想不到太多细节，但记得他站在山头喊我的样子，想起时脑海里会闪过满山的茶叶树，还有棉花球。每次回家奶奶都会被爷爷唠叨半天，饭没做好，水怎么放这里，说话声音小了等等，反正他生气要找奶奶说话。爷爷奶奶在其中的一面墙上养了很多了蜜蜂，还养了一只狗，密密麻麻的蜜蜂忙着飞进飞出，我们小朋友有蜂蜜喝，只是一直还是害怕。爷爷对我们小朋友很严格，生活用品比如纸巾都是严格定量，奶奶每次如果知道私底下给我们一点。
我9岁那年爷爷去世，奶奶开始了和子女们生活在一起，小姑结婚后一家在老家和奶奶住了很长的时间，离得近的叔叔也来往得多，印象中奶奶是调节几个兄弟姐妹纠纷的人，奶奶是一会跑这家一会跑那家的人，奶奶是几个子女说起来总是有些说她偏心的人。我上学后去的次数很少，记忆中因为一次带着家族里所有小朋友们爬火车道，一次带着大家去水沟捞鱼，被奶奶说了很久这其中的危险，算是我们之间接触的很多时候。
自爷爷去世后，奶奶又开始忙一个新的事，延续爷爷的信仰，信佛吃素，这之后她更忙了，忙着各种法事，村前村后上村下村，每次我们回老家或是她来我们家，见面都掏出她给各种菩萨敬供开过光的水果食物给我，叮嘱我务必吃下去，浪费即是对菩萨的不敬，是万万不能的。
就这样奶奶一直精神抖擞地活着，讲起很多事时，总是不忘记顾着自己的子女，还有担心自己的孙子。她吃的挺简单挺少，豆腐腐竹干果芝麻等大概吃一点就不吃了; 她的活动很多，从年轻入党到现在，一直热心地做很多事，具体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和她在一起。我曾经一度感叹，她的体力真好，有机会我要好好采访下我奶奶，给她写个回忆录。
总觉时间还有，可她82岁那年的春节，我见到她时就感觉不太对劲，说话开始前言不接后语，走路开始蹒跚地厉害。我有点开始在想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写。
我听到的关于奶奶的故事
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有时候去大姑那里吃饭，然后听大姑讲了奶奶的故事，大户人家，独生女儿，父亲是有名的风水先生，母亲死的早，父亲一直视为掌上明珠，父亲担心一个女儿家业不容易，认了一个干儿子。一直到后来家业逐渐没落，作为孤儿的爷爷来到奶奶家，奶奶的爸爸也觉得奶奶有了依靠，然后两个人一起投身各种事业，到奶奶的爸爸去世，再到爷爷去世。奶奶也是从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变成什么事情都要挑起来一家之主。
有一次据说是地产商开发老家的山，通过坟墓发现这一带有蒙古族，奶奶意外地得知自己原来是蒙古族，自己的姓也是演变简化而来的，知道这之后也想起来小时候用来洗脚的铜盆上面是有文字的，只不过后来在生活颠簸下变卖了。爸爸说，奶奶自己回忆起来时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对自己身世变化有啥触动，其实生活并不会因为你突然得知你的民族而有什么变化。
唯一有一年，奶奶好像80，她说想去北京，看天安门，她说好想看看我们的新中国，姑姑们带她去了，她站在天安门广场，一直说真好啊，待了好久还是念念不舍。19年底到20年，湖北疫情厉害，老人们有点不舒服也不方便去医院，那会大家都担心，奶奶还有姥姥，好长一阵都是病殃殃的。
妈妈和奶奶，婆媳年轻时是不太和的，原因也是特常见的，妈妈第一个孩子是我，是个女孩，生完奶奶听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不止一次地体会到这个点伤了妈妈一辈子，可是妈妈还是很客观，说奶奶其实还是挺操心，东家西家子女哪家都管来管去，也没闲着，到很老了还顾着念着后一辈。
叔叔脾气急，又总是想着我爸爸上学是父母偏心的原因，他们家里总闹腾，奶奶为了劝架，被叔叔领起来扔过，好在人多，没出什么事。爸爸脾气也急，然后兄弟俩还很多观念完全不同。有时候听着想想，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养这么多孩子，孩子也是有不同想法的，还真是很不容易的。
这几年奶奶的几个孩子生活越来越好了，再下一辈的也都开始成家立业，每年大家在祝福奶奶的时候，都会想到爷爷，距离他离开时间过去了好久，所以在叮嘱奶奶注意身体时，也说奶奶福气好，奶奶呵呵乐，每年过年仪式简单，依然吃得特别简单，依然给奶奶的爸爸和爷爷摆上敬供，回来的每一辈们都要烧香磕头，吃着奶奶分发的贡品。有她在，几家人分得再远，也会聚在一起。
我最后和奶奶的一些时光
去年春节，拜年返程后，我一直心里有点不安，感觉奶奶没有以前那么健谈了，在假期结束的前一天，突然想再去奶奶那里，老公开车，我们就一起去了。奶奶还是一个人孤零零一人安静地坐着，我说奶奶，你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们一起去了大姑家，大姑大姑父还有表妹表弟都在，一起听奶奶讲，只不过好多好多她讲了几句就开始茫然了，然后就有点混乱了，姑姑偶尔说几句后，她茫然地说我不记得了，好像好多东西想不起来了。好像她的生命真的就忽然这几年之内变得无比脆弱。
去年爸妈相继六十，亲人们在讨论给她们办寿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及力推掉，有老人在我们不能办寿，对老人不敬，我们希望家里的老人都一直长命百岁。
今年村里党支部给奶奶在党五十年的纪念章和纪念证书，奶奶开心地拿着拍照，我给姑姑问了问，还想着过年去的时候，好好听奶奶讲一讲她的党史。
世事难料，我们貌似也等不到这个时刻了。这次回家见，不知道奶奶后来能不能想起我，亦或后来她能奇迹般再好起来，祝福和祈祷，然后安静地回到我自己要努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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