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时光搁浅了半夏》
文|宿备备
窃窃的笑声在人群里冒出，那种压低声音憋在喉咙里的笑腔，如此肆无忌惮。对于他们，战争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在于享受贬低对方的言行举止，与自己无关的过程，这就是水粉街。
夏日的阳光晒得地板发烫，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像军训一样，稀稀疏疏地整齐排列着。炙热的空气笼罩在来来往往的男女之间，使得呼吸中掺杂着淡淡青涩的味道，是绿叶被煮熟的清苦味。
闷热的环境让人群中多了不少暴躁和急促，街旁的叫卖声似乎有点有气无力，行人里的议论声是如此心烦气躁。
这条路叫胭脂路，名源于此路是古代的商业路，卖胭脂水粉卖出来了几百年的名。路中段有一条街，叫水粉街。
这是镇上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休闲娱乐消遣的最佳之选。
镇上的老住户说，这条街在古代是青楼街，是胭脂水粉之地。生活在这里的女人像妖精，个个惊人，又惊心。
如今这里繁华依旧，而当年的烟花女子已不复存在，也许，不再那么招摇卖弄了。
柳若南的家就在水粉街。
柳若南的妈妈叫马莲，是这条街上的红人，是出了名的美人。
马莲是个爱美的女人，本身的婀娜多姿外加描眉画眼，还有样式不一的长裙，在稍保守的年代得到一些闲言碎语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漂亮的女人遭人妒。
她是缝纫厂的职工，是新时代的织女。
柳若南的爸爸不是牛郎，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常年在外奔波。
柳若南还有个姐姐，叫柳春晓，长她七岁。
柳春晓跟着妈妈在水粉街生活，而她殊不知为何，自己却像被遗弃了一样，寄养在乡下的姥姥家住。
静坐在田间的柳若南，从心底慢慢地滋生出对柳春晓的怨恨，妒忌于她能独享那份原本属于她的疼爱。彼时，委屈油然而生，泪浸湿了眼眶。
在乡下小庭院里，姥姥坐在摇椅上讲故事，柳若南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旁，心中惦念着马莲。柳若南时常把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变成晚安前的最后一句话，慈祥的姥姥永远讲述着马莲的好，永远谈论她的为难。那时，她不懂。
柳若南八岁那年，姥姥年迈又重病缠身，不幸离世。
姥姥走后，马莲将年幼无知的柳若南接到水粉街开始新的生活。
固然每年都有回去相逢，柳若南也知道这位漂亮的女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妈妈。然而，她们之间缺少那种朝夕相伴的亲切感和熟悉感，或许，时间久了必然会打开彼此接纳的心扉，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支撑着那段心桥。
水粉街里，香气扑鼻。
爱美的女人撑着花哨的太阳伞，穿着浅色的长裙，涂抹着一层又一层的防晒霜；爱耍酷的男人带着廉价的蛤蟆镜，走路大摇大摆；拎着篮子逛街买菜的小老太也带上了洋气的遮阳帽；恐怕，只有装备齐全才能有足够的信心与夏日相抗衡。
初来乍到的柳若南，一无所有，只有陌生感萦绕在她的左右，柳若南一时间很难去适应这眼花缭乱的环境。
水粉街固然比乡下热闹，比乡下繁华，却不知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她知道，她务必要学会适应，终归，这里是她的家。
水粉街里有很多小朋友与柳若南同龄，长相乖巧的她，引来不少想与她玩耍的同伴。
“你好，我叫程小凡，我们可以一起玩吗？”一个胖男孩左手拿着冰棍。右手牵着一个可爱的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向她走来。
“你好，我叫苏雅琪，跟我们一起玩吧。”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干净。
“我叫若南，柳若南。”柳若南甚是欢喜，这是孩时最简单的满足感。
“我的冰棍给你吃。”程小凡将手中的冰棍递给柳若南，她眼巴巴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诱惑，不争气的口水反射性变甜。柳若南偷偷地吞掉了那浸满的口水，生怕被察觉。只是，姥姥曾教育过她，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然而，她又太想得到了。
“谢谢你。”柳若南迟疑半天，总算有了勇气去拿起那只融化中的冰棍，本想舔一口解解渴，却被一股外力硬生生地将手里的冰棒打在了地上，她手一软，受到了些许惊吓。
柳若南反射性地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肥胖的妇女，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穿着大号的睡衣裙，脚踩着短跟的凉拖，身上散发着肥皂的清香，显然是刚刚洗完澡。
“你是谁家的娃娃？吃我儿子的冰棍，没规没矩。”她像个泼妇一样，在水粉街大喊大叫。她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柳若南吃了她儿子的冰棍，水粉街里来了个没规矩的乡下娃。
这个撒泼的胖女人就是程小凡的妈妈，叫阿琴。她是水粉街人人皆知的寡妇，是个肝火旺盛的泼妇，也是马莲的死对头。
正逢今个是周末，天热人燥，闻声的人群都止步想看看热闹。
胖女人阿琴俯下身，看着柔柔弱弱不敢说话的柳若南，说道：“把你那不会教育孩子的老娘叫出来，我要和她好好聊聊，什么是教养？”阿琴早有耳闻，马莲乡下的小女儿近几日入住水粉街，她故意的。她就是想在马莲的楼下闹点事，以解心头之恨。
寂寞的女人总想脱离寂寞，久久的压抑情绪憋出一身的臭毛病，尤其是那变化莫测的脾气。
水粉街的女人最寂寞。
吃饱喝足闲来无事的女人，也最会撒泼。
“阿，阿姨，我妈妈在楼上。”她细声细语地说着，小手反射性地指了指楼上。
程小凡躲在一旁不敢说话，苏雅琪牵起柳若南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撒泼的女人。
人群里嘈杂的议论声一波一波的弄醒了整条街，再热的天也不忘停下脚步，等待这场好戏上演。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水粉街的女人个个爱涂脂抹粉。
混杂的香气伴随着氧气进入鼻腔，迷醉着街道里所有寂寞老男人的大脑神经。那种刺鼻的香味，像极了烟花柳巷的味道，也是柳若南最想逃离的味道。
“一辈子都改不了你这张婊子嘴，在家没男人陪的寂寞寡妇，闲着没事在大街上欺负我闺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人的嗓门扯五线谱的最高音，轻而易举。
马莲气冲冲地跑下来，长相贤淑的她也不顾形象地为柳若南撑腰。马莲边骂边将柳若南往自个身后拉，不懂事的她只能乖乖躲在妈妈的身后，不敢说话。
“哎吆歪，瞧瞧这伶牙俐齿的矫情劲，搞笑得很。真不愧是烟花女子，水粉街的红人可不好当。”双手抱在胸前，有一种期待她出糗地神情没丝毫掩饰的挂在脸上，踩着凉拖咯咯哒哒的走到马莲身旁，略带嘲讽地问道，“马莲，你有钱给自己涂脂抹粉，都舍不得给你小女儿买个冰棒？”
“小孩子家家的那种情分估计你一辈子也没体会过，瞧瞧这几毛钱的冰棍都能把你气急了眼，倒看不出你这魁梧的身躯里藏着芝麻大的心，心小得很吆。”很不屑一顾的反驳，顿了顿，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对于某些人，当烟花女子只能是个梦。”
顿时，转身离开。
所谓烟花女子，必须具备三点：一是貌，二是才，三是识。
“我可不会脱下裤子让男人爽，自己不要脸，还让家人陪着你一起丢人现眼。”双手叉腰，脸往另一侧一瞥，脸红通通地像极了猴屁股。
人群里嘘声一片。
咂咂声不断。
阿琴与马莲并没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彼此看不上眼，久而久之变成了相互拌嘴的对象。
她们就像是戏子，明争暗斗混个角，水粉街的住户早就习惯了。
“就怕你脱了裤子也没人看。”说完，一阵笑声。
“给男人戴绿帽子都戴得那么高调。”阿琴明显占下风，扯高嗓门站稳脚跟。
“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是寂寞难耐了吧。也怪，年纪轻轻没了男人，看到人家有男人疼，有男人爱，你那小心眼被嫉妒撑爆了吧？同情你的遭遇，悲惨至极。”这场无硝烟之战，马莲不急不慢的节奏，嘴毒得很。
那时，只见阿琴被气的脸色泛白，手脚直哆嗦，“马莲，你个烂货。”眼瞅着要输了，憋屈半天骂出了如此刺耳的字眼。
“烂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得起，你连当烂货的资格都没有。”马莲无缝隙的回击着。
“哎吆，瞧瞧，这小嘴练得可真俐落，跟男人在床上练的吧？”她边笑边起哄，一肚子的肥油憋足了肺活量，这笑声与美声相媲美。可惜，漂亮的反击所燃起的胜利之火抵不住水的冲击。
马莲背后泼出来了一盆水，直冲冲地拍打在了阿琴的身上，张开的嘴也没来得及合上，灌满了脏兮兮的水，吐的甚是狼狈。
阿琴一时的兴奋瞬间破灭了。
旁观者哭笑不得。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拿盆的女孩，那就是十五岁的柳春晓，柳若南的姐姐。
“哎呀，我不活了，没天理呀，欺负我没男人撑腰。”边哭边喊，扑哧一下，坐在地上，指着马莲她们骂。
“真受不了你那耀武扬威地欺负我妹妹的样子，慢慢享受那洗脚水的滋味吧。”柳春晓很气愤地嘟囔着，义正辞严地袒护着自己的妹妹。可柳若南心里并无丝毫感激，如今，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的。
“不自量力。”马莲用不屑的眼光看着面前撒泼打滚的胖女人。
说完，马莲扭头就走了。
柳春晓也拿着盆跟着妈妈上了楼。
瞬间，锅碗瓢盆声穿透整条街，做饭的时间到了，街道里的女人开始忙活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阿琴也被邻里邻舍扶回了家，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若南，你妈妈真厉害。”苏雅琪面带笑容的嘀咕道，她的手一直牵着柳若南的手，紧紧地，没有放开。
柳若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柳若南，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柳若南使劲地点了点头，开心的笑了。
从那刻起，柳若南和苏雅琪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写作业。
程小凡不在，他妈妈很凶。
下一章：残花春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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