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跟着王老师上门诊的日子。又要给孕妇们测一天的宫高腹围，听一天的胎心，量一天的血压。此刻的我深深地同情着我的老腰。

1

“下一个，进来躺床上。”

“我的东西放哪里呀？”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被人听见。

“就放检查床上吧。”

按照惯例，我总是要先问一下孕周或者末次月经。现代人怀孕，大多是要建卡、做常规产检的，就算记不到准确的孕周，大致时间总不会忘。然而，眼前这个身量娇小、怯怯懦懦的女人却告诉我，她不知道。

“孕周和末次月经，你都记不到啊！”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点诧异，“那你之前的产检报告呢，我看看。”

“我没有做过检查。”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我甚至听出她有点哽咽。

“那行吧，我先给你听个胎心，测下宫高腹围。”我掀开她的衣服，看到下腹部有一道疤，“你之前剖过一个？”

“嗯。”

“胎心正常的，宫高20cm，腹围16cm。”我把数据登记了下来，“你拿好单子，去找外面那个王医生看。”

2

“小周，你数据是不是写错了，还是量错了！”王老师的嗓门儿一如既往的大。

“不可能啊。”我在检查间里面应和，“我再给她测一下。”

她说她末次月经是去年7月，现在都3月份了，8个月的肚子怎么可能这么小！

我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说不记得末次月经了吗，怎么又记得了，还跟我量的相差这么大。

那个女人再次走进检查间，脸颊绯红。

“你不是说不记得末次月经了吗？”

“我跟外面那个医生瞎说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她看起来好凶啊，我怕被她骂，随便说了一个。”

“你这样不行啊，你这个肚子看起来5个月左右，怎么隔这么久才来看？”

“我上一个小孩是前年10月份剖的，出院的时候，医生跟我说3年之内不能怀孕，否则有可能出现子宫破裂，大出血。我害怕呀，一直不敢来看医生。可是，最近我肚子有点疼。”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脸越来越红了，“你别跟外面那个医生讲，她好凶啊。”

我没说话，又给她测量了一次，确实还是原来的数据。

“你去打个B超吧。”王老师跟那个女人讲，“我们测出来的胎儿大小和你说的不相符。”

过了一阵，她回来了，手里拿着B超单。

“小周，你快来看，你量的没错，胎儿就只有5个月大！”王老师脸上一阵欣喜，大概是在感慨自己教的学生知识掌握得还不错，转而对着那个女人讲道，“你自己看，小孩儿只有5个月，你末次月经到底是什么时候哦？”

“我，我，我也记不清了。”

“你把之前的情况都给王医生讲嘛，不然你这回肚子痛怎么解决？”

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但还是把实情交代了。

3

我们终于捋清楚了她的情况。她2017年10月剖宫产生了一个小孩儿，2018年7月份又怀了一个，8月份的时候自然流产了，10月份她又怀了一个，也就是现在肚子里这个胎儿。她5个月来，一直没有做产检，直到现在肚子痛，才来到医院。

“你自己也知道，剖宫产术后3年不能怀小孩，那你还不听医生的话，还怀了两次。怀就怀吧，你还不来看医生，你到底想干嘛？”王老师急了。

“我，我......”

“我现在跟你讲，你现在肚子痛，不排除胚胎种植在上次剖宫产的手术瘢痕上面。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子宫破裂出血，建议你住院监测，接受治疗。”

“啊？要住院啊！你能不能帮我开点保胎药啊，我回家吃?”

“我给你的建议就是住院，你自己想清楚，到时候一尸两命怎么办！”

“可是，可是我家里人不会同意我住院的。”她说这话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4

她哆哆嗦嗦，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说道。

“你们不知道，我一个人嫁到这里，无依无靠的。我老公只听他爸妈的话，他爸妈天天骂我，我怀这胎的时候，想来打胎，他们不同意，非要我生下来。我现在肚子痛了，他们也不肯带我来看医生。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我住院的，再说，我住了院，谁帮我带老大啊，他们都不帮我。”

“你自己来看医生啊，为什么要等他们带你过来！”

“我们住的远啊，我一个人过不来啊。”

“你们当地没有医院吗?”

“可是，我就想来大医院看。”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苦笑了一声，“我没有收入，在家里也没有地位。”

望着她，我一直说不出话来，无意中瞥见她擦眼泪时手上那枚大钻戒，心里感慨万千。

“你自己想想清楚，到底要不要住院，现在这样的社会里面，怎么还会有你这种可怜人。”王老师的嗓门儿降下来不少，“我把住院证开给你，你拿回去商量，劝你惜命啊，你自己命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女人接过王老师的住院证，神情复杂地望了我一眼，缓缓地离开了。

后来，我在住院部就再也没有等到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