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皆有春,蜜蜂觅花忙。雁韧摄
岁岁皆有春〔言情故事〕
每一个人,在他漫长的人生历程中,总是有些往事,被他偶然间想起。而这事,或许微不足道,却与这人的生活环境有关,鲜明地留下了他所处时代的烙印。只要你细心的想一想,其意味又岂止深长?
1968年12月23日,我们故乡小镇的一百多个知识青年,分坐三辆解放牌汽车,一路高歌,一路风尘,疾驰向南。
我们到达雷州半岛的一个小集镇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我们被安排住在青石为墙,蒲草盖顶的一座礼堂内。
女生睡在舞台上,颇为浪漫。有女咭咭笑,有女哼小调,有女翩翩舞,有女酣然睡;有女思父母,有女轻叹息,有女暗垂泪;有女对她日后的人生,充满了希望,或幻想。种种青年女子的情状,难以尽述。
男生统一睡大堂,一张张木制的排椅当大床。有男吹口哨,嘈嘈切切,乱乱嚷嚷;有男辗转反侧,左思右想,彻夜无眠;有男鼾声如雷,一夜酣睡到天明,天崩就当它簸箕跌;有男志存高远,自有他的奋斗目标,在人生的阅历和磨砺中,希望能实现其抱负和理想。种种青年男子的气概,无法言表。
翌日学习,分发简单的生活用品,一人一张草蓆、一张薄薄的棉被和一顶蚊帐,都是小小的、单人床那种,另有一锑煲,一锑桶。
第三天上午开过总结大会,宣布分配名单,各人去向。那年,我和女友涓涓,恰好19岁,与另4个男知青,被安排到偏远的红土村。年龄不足16岁的英子、梅女,哭着要求跟我们同队,终难如愿,她俩去了田增村。一南一北,与我们红土村相距廿余公里。
当天下午,调丰生产大队一姓黄的副大队长,带领当地的6个青年,到公社接我们。6个知青,分坐在6部单车的后座上,先行鱼贯而去。
另一青年农民,赶1部牛车,拉着我们的行李和我那两木箱沉甸甸的书,被远远的甩在后面,在石多而坎坷的红土路上颠簸,车轮一路上吚呀有声,缓缓的前行。
想不到的是,当我们到达红土村的村口时,竟有十余个中小学生,站在路边,高呼口号,挥旗击鼓,欢迎我们。
我们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叫端叔的木匠家里。端叔有一座红砖瓦屋,分上下两座,上下座均为两房一厅,中间有一天井,天井两侧均有厢房,左侧一间作仓库,右侧一间为厨房。下座正门内通道上有一阁楼。端叔的两个儿子,就住在阁楼上。
端叔夫妇居上座左侧主房,他们的女儿笙笙,则与涓涓为伴,住右侧一房。我们五个男知青,分住下座的两间房。
他是一个非常慈祥的中年大叔,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他家的生活,印证了后来我学来的一句当时非常现实的话:“木匠干活吃阉鸡,教书先生吃田蟹。”也就是说,在雷州半岛的乡村,有手艺的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生活比学校的老师还好。
笙笙当时才16岁,却已辍学务农。她长得较为标际,五官端正,容颜皎好,清淳秀丽,亭亭玉立,唯肤色微黑,宛如一个印度少女。
她在生产队里,虽然只能按半劳力记工分,干起农活来却远远超过我们这几个知青。拔秧、插秧、耘禾、除草、割稻、砍蔗、点播芝麻豆子花生,无不熟练。尤其是插秧,弯腰移步,宛如鸡啄米似的,插得又快又好,行距适度,行行笔直,连队长都得特别吩咐记工员,为她记壮劳力的工分。
笙笙不但勤快,且十分灵活。每天一大早,她就去割牛草,拉牛下塘等屎尿,或挑粪水浇自留地的蔬菜。回家匆匆吃过两碗薯丝粥,又跟着人们出工。
中午,人们都在塘边的大榕树下歇晌,她却邀上三两个女孩,扛一把锄头,挂一个草袋,到银溪畔采金银花,摘黄栀子,挖地胆头,掘芋子草,拔田基黄,或白头翁,一切供销社收购的山草药,无不采集,按要求加工晒好。
她心灵手巧,农闲时节,总会和村中的女子,到城月圩买蒲草,挑回来织草席、草袋,卖了攒钱。
我的女友涓涓,那些年跟笙笙一起,形同姐妹,不但得到她许多的帮助,还跟她学会了许多生活的技能。
更令我惊奇的是,这样的一个美少女,竟然是一个有胆有识之人。每到发春水时,那怕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她都敢像那些老农一般,头戴竹笠,身披簔衣,腰系鱼篓,扛上锄头,托一卷竹篾编制的鱼具,到田垌里去顺水装鱼。往往满载而归,与我们分享那种叫“走水佬”的银色小魚。
有一年夏天,某日,红土地上直冒青烟,酷热得让人浑身汗水,散发汗酸。笙笙、涓涓和菊香三个女子,在临溪的灌木丛中,寻寻觅觅,忙着挖土茯苓。
她们挖得正入迷,忽听一阵草响,涓涓眼尖,看见一条牛车扛般的大蛇,掠草而去,惊呼一声:“蛇!”吓得腿都软了。
笙笙和菊香一看,一边兴奋地说:“涓姐,别怕!这是莽蛇,没有毒,不咬人!”一边竟疾步而去,追赶大蛇。当那蛇头刚入洞口时,笙笙早已双手抓住了蛇尾,菊香赶紧上前帮忙。那蛇拼命往洞里钻,蛇身又滑溜溜的,竟被它挣脱,钻入洞里去了。
笙笙笑道:“涓姐,你回去拿一个鸡笼来,我和菊香在这里挖蛇洞。”
雷州半岛红土地上的乡村,有句俗语:“挖洞捞蛇打。”正应了这个故事。
她们挖蛇洞的经过,就不必叙述了。反正再见到蛇时,用汗衫一罩,那蛇就软了骨头似的,卷缩起来,乖乖的被她们装进了鸡笼。
将蛇卖掉之后,不但她们仨有了换季的衣裳,笙笙还说我常到公社、大队开会,她们仨商量着给我买了一件肥皂色的反领文化衫。
这些平平淡淡的生活琐事,已经过去将近50年了,正如我自修学得的文字一般,依然如此清晰,未曾淡忘。
2019年3月14日,夜,发自广东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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