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正的芳华——看《芳华》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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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一弓子，激荡神经，仿佛心头开一条河，春水汹涌……

冯小刚的音乐，用得多么富有冲击力。一刹那，芳华毕现。

那时候何小萍说出了十几年没机会、没力量说出的话：请抱抱我吧！

中年汉子刘峰一把把她揽在肩头。两个男女老战友相拥而泣，成为历经患难、心心相印的一对。

他们的战友旁白：当一群六零年代老战友站在老年的门前聚会，感慨青春逝去，芳华不再时，最平静深沉地感受着生活满足的，是这伤痕累累、苦难多多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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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曾有文艺兵激情，曾经爱情误撞，曾经模范偶像身份破碎，被战友告发，被诬蔑，被组织审判，被抛弃，被变相流放，曾经分离撕裂之痛，曾经悄悄躲在一隅忘记伤痛，然后是战场，亲睹血肉之躯碎裂，残断，死灭，然后是精神崩溃，是全社会奔上纸醉金迷后仅剩的一点光荣色彩被淡忘，漠视，自己用残废的肢体苦苦谋生，被人鄙视，嘲弄，被家庭离弃……，哇，这一对苦人儿，终于熬到了能够互诉衷肠的那一时刻，他们怎会在青春的舞蹈记忆中复苏了记忆之后，在听到第一次互致军礼的那个女子说出希望依偎的心里话后，不由衷地感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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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们卑微到草木不辨，饥不择食，实在是因为他们彻悟了——能这样找到互相亲爱的人，是多么艰难和珍贵。

你看他们身边曾经的战友，有的一直家世显贵，趾高气扬，最终结成门当户对的姻缘。有的早早出国，如鱼得水。有的功成名就，海外归来。但几乎全都若有失落——当文艺兵的青春逝去，他们还剩下了什么？忙碌？伤感？怀旧？空洞的富裕和事事得手？或者，就是一面洒钱给战友，怒斥欺负他的城管，一边背着他，拿着他断裂的假肢，粗俗地说：连假手，都不愿意摸他一下啊……

许多人不知道，当塌了架子的学雷锋标兵刘峰几乎本能地修补人去楼空的军营女兵宿舍地板的时候，他们这些跳革命舞蹈的战士，唱革命歌曲的战士，站在伟大领袖巨幅画像前揭发战友的“肮脏”情爱举动的战士，嘲弄模范的“丢人故事”的军人，用小偷名义集体欺压一个刻苦练功身上汗味多的小同伴的老兵，除了喝一场伤感的离别酒，还留下了多少真正的人的质朴和真诚？

而那些被鄙夷被抛弃的人们，当他们因真纯表白、坚守情义不得不咽下强加给他们的侮辱，又肩扛了残酷的血与火，背负了这个国家集体的淡忘，承受了经济变革带来的巨大生计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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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责备冯小刚的观众不要忘了，且不说这个深藏青春浪漫情怀的人还能把一个灰暗年代的故事拍得活色生香又内蕴青春甜蜜，也不提他在渐渐凸现自己的平凡英雄时角度别致，又对他们反面的人们抱有一份历史的体谅与宽和，更不提他对镜头、音响、色彩、场景、历史背景使用的准确、娴熟、鲜活，不提他敢于触及今天讳言、不准放言的那些年代荒谬的核心问题，比如僵化的政治说教，卑劣的权力窥人私秘，无人性的组织处罚，残酷的战争真相，单说他能够巧妙地，或说富有洞察力地用七零年代的政治背景来凸现一对苦命人对命运的承担，对真挚的坚守，对人生的觉悟，就已经是了不起的电影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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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冯小刚和严歌苓在讲述六零后人们故事的时候，有常人不及的突破。他们在并不斥责什么的叙述中，发掘了人性美：时代可以扭麻花，可以荒唐，人们可以随大流，被动接受，或者追逐更多利益，但是，一点点的给予别人的帮助，为光彩的人们打打照明灯，为受歧视者伸把手，为困难的朋友献献自己的手艺，把机会给别人，面临巨大风险也要辩诬，忍耐，为战友抱不平而丢失亮相良机，为最软弱那一个粘贴遗失撕碎的相片以安慰她，身处卑微也借钱必还，……，这些细小高贵的举止，不随时代褪色，不因模范头衔是否妆点自身而须臾失去，不为挫败失意落魄而丢弃。互助，扶弱，真挚，质朴，从人类刚走出猴模样的时候，就是我们集体存在的依凭吧？社会巨变，伟人逝世，组织解散，光荣与梦想消失，金钱与权势互逐，与国际接轨，海外开拓事业，国内飞黄腾达……，所有的一切，能代替刘峰蹲倒补木地板漏洞行为代表的那点本分吗？

刘峰说，明天散伙，该补的还得补，该干的还要干。

其时，他的文工团烟销云散，他的爱情成了笑话，他的荣誉成了废纸，他的支持者倒楣离队。他的前程一片灰暗。他孤身一人。但木匠的手艺作为一种人类优越的本能，开始修补那块第二天就无人问津的寂寞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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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真正的戏剧性巧合出现了——他找到了何小萍撕碎掩埋的照片！他小心地捡拾起破碎的芳华！他说：多好看呐！他修补好那张属于青春的女兵照片。他修补好了一颗真纯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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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呀，他最后让那颗心的主人伏上他的肩头，流下历经劫难后还依然温热清洁的眼泪。

你说，这样重逢的一对男女，他们该不该接受上天的恩遇——满足，平静，相爱？

他们拥有的，正是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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