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

01

从记事起，跟老爸的通话大多没超过三分钟。

所以，当挂掉电话，发现通话时长再次超过五分钟时，我有些云里雾里，仿佛什么惊天奇闻一下子颤动了小心脏。

父亲是有些严厉的，一声怒吼足以让年幼的我们呆立一旁不敢吱声，手中那把扎丝更是成了我童年深深畏惧的存在。每当儿时的我们犯下错误，他便暴跳如雷大声呵斥，让我们跪着反省犯错的原因，并且坚决不许发出哭声。比起这些，在所有的惩罚中，我最怕的是他板着脸直愣愣的看着我，一言不发。这种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真犯了大错，小小的自尊心开始作祟。

我们两行泪珠安静滑落，他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回想起他那副急躁的模样，仿佛当初犯错接受惩罚的人是他。

02

记忆中的他，有一身“臭毛病”。

过去“三好男人”的标准里，他是一个也没沾上边，抽烟喝酒打牌样样在行。因为这些毛病，我在心里没少记恨他。

醉酒的人大概从来意识不到自己飘飘欲仙的状态，尽管脚步轻浮身体摇摇晃晃，他还是一直说着没醉没醉。那种状态下的他，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炸弹，有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捶胸顿足骂骂咧咧，严重时候甚至到了摔手机离家出走的地步。这一点上，我妈完全就是个受气包，也亏得她容忍的好性子，才让事情始终处于可控的范围。

有一 次，他带着我和弟弟去吃酒，席间又控制不住酒瘾，几轮劝酒下来，天黑了，他也醉了。摩托车行驶在黑夜里，它经不住掌舵人左摇右摆的指使，终于将后座的两个小孩一起扔到了路边沟里。这样的时刻多了，我便开始感谢上天垂怜，让我们都能好好活下来。

麻将馆茶馆算是小城最具特色的存在之一，大街小巷处处不缺它们的身影。父亲就很“敬业”，每日晚饭后一声不吭就朝里走去，生怕去晚就坐不上桌了。通宵不眠不休加上繁重的工作，让他本来就劳累的身体更是吃不消，几年下来，头花花白了大把。

至于抽烟，那更是到了烟不离手的地步。“饭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没一点毛病。

03

离家求学那年，成年后的我第一次真正意义过上独立生活。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大集体里，我羡慕起那些和父亲有说有笑还可以撒娇的女孩，原来如此美好的父女关系不仅存在于电视剧里。

在一个下雨的午后，我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的情绪，跑到操场拨通了他的电话。砰砰砰的麻将声从电话那头传到这头，将所有我在心里预演无数遍的话题全部化成泡影。

显然，那短短一分钟的电话和听上去不咸不淡的语气，像一把利刃割断了我想要建立良好父女之情的美好愿望。从此，我幼稚的表现让本来生疏的两个人更加疏离。

多年后，当我拖着行李箱从他乡回到故乡，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箱子，很自然的扛在肩上。“习惯了肩挑手扛，拖着箱子走路反而别扭”，他这样说道。看着他默默走在前面，在那敦厚的背影后，我偷偷笑了笑，赶紧小碎步追上他的步伐。

只是，他依然找不出很多话说与我听，我仍旧只打电话给母亲。

04

可是啊，别看他一身的“臭毛病”，该有的责任感他一个也没落下。

据说，做父亲之前的他在我们那片是出了名的勤快人，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一人早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然后打着火把穿过乡间小路去上学。只不过，他那点勤奋劲在婚后被更勤快的母亲全部宠上天，差不多到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地步。

尽管嗜赌如命，该上的班还是按时上，该接我放学时还是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家里有困难也从不逃避，挺身而出努力解决。

他不懂什么关于人生的大道理，也从未教过生存的本领，只是用行动让我们自发学会了承担责任的重要性。

为人耿直大方的他，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哪怕身上只有一分钱，他也会全部掏出来给你。想要的东西，他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满足我们。

05

我努力去回忆关于他的更多，却发现也许是岁月的馈赠，让他在我心里变成了一个“可爱”的老小孩。

网购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他就热衷于电视购物，对那些诱人的广告语毫无抵抗能力。于是，家里的几台手机平板手表、玉观音、泡脚桶还有被子通通都成了他的战利品，以一堆废铜烂铁的形式陈列在家里的某个角落。

我上学骑的单车以及直到如今我用的手机全都是他一手包办的。只要家里有人说缺点什么物品，哪怕随口一提，在身上有点余钱的情况下，他立马悄悄出门满载而归。

社会已经发展到了可以提前透支分期还款的时代，而本就没有多少钱的父亲，在营业员天花乱坠的讲述下，给当时还在念书的我花巨资买了部手机。当然，他用了分期付款，后面的钱还得我自己还。（呜呜）

到后来，我们再也不敢轻易提起所缺物资，而他分期给我买手机也成了我们经常用来玩笑的故事。

06

孩子气一样的他更是为平淡的生活添了几分乐趣。

疫情严重期间，一家一户只能一个人出门。在家里坐不住的他，自告奋勇承担起了家里一日三餐买菜的工作。

前不久，他又买了两口袋水果回家，肠胃本就不好的母亲将这些长“麻子”的香蕉扔出门外。面对此情此景，父亲就像个负气的小孩，在一边嘟嚷着说以后再也不买了。

我给他的私房钱不小心在“侦探”老妈面前露出了蛛丝马迹，他在饭桌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又不敢吱声，故意做出一副醉酒的模样。

他醉酒后“易燃易爆炸”的习性还是没能改掉，不同以往的是，酒醒后的他就会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像个犯错的小孩也不好意思重提昨日种种。

07

现在的他经常在我和母亲的视频中搭话，偶尔还跟我开起了玩笑。

而我也重新认识了一个年老的老爸，以一个新的视角去看待他。

人总是爱避重就轻的，当我感到跟老爸交流困难时，我不再尝试着去寻找共同话题，而是自然而然把重心放在了和母亲的沟通上，这是不是成人世界里的另一种偏爱呢。

儿时的我们总会因为大人的某些举动，自动把他们划在不平等对待孩子的阵营。怪他们对自己少了些关爱，而对那些比自己更小或是更听话更可爱的孩子更多的关注。

那时的他们，可能也只是像如今的我们一样“偏心”，想要选择让自己更轻松一点的方式。说到底，我不过成了过去的另一个他们罢了。